陷落前夜

　　晨光透过高窗，将浮尘照成碎金。
　　梵尔缇又回想起昨夜的梦境。
　　梦中的片段火红而炙热，折磨着他的神经，却又给他带来无尽的餍足。
　　指尖无意识拂过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池水的冰冷，与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抬眼望向镜中，仿佛又看见洛迦湿透的睫毛下，那双黑眸里盛着的、令人心悸的静谧。
　　“哥哥。”
　　声音从门外传来，轻得像叹息。
　　梦醒了。
　　梵尔缇扣紧最后一颗衣扣，转身推开房门。
　　梦中人正站在廊下阴影处，圣袍洁白，领口却妥帖地遮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
　　“该去教堂了。”洛迦说，目光垂落，恭顺如羔羊。
　　——仿佛昨夜那个将他按入水中强吻的疯子，只是月光投下的幻觉。
　　“父亲呢？”这样重要的场合，那个人不可能不来。
　　“父亲说，哥哥陪着我就好了，而且……我也只想让哥哥陪我。”话音落下，一抹薄红倏地从他耳尖洇开，顺着脖颈蔓延。他试探地牵起梵尔缇的手，十指相扣。
　　鬼使神差地，梵尔缇没有反抗，而是任由洛迦牵着他，向马车走去。
　　通往教堂路不长，可时间漫长的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梵尔缇能听到窗外的蝉鸣，马车吱呀作响的声音——和两个逐渐同频的心跳，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你在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些对哥哥来说都是很普通的风景吧，对我来说却是第一次见到。我很开心。”
　　——不止是因为风景，还因为哥哥在我身边，我想一直和哥哥在一起看风景。
　　“你以后会见到很多这样的风景。”
　　——和我一起，在我身边。
　　默契地隐去的半截话，默契地牵在一起的两双手，默契地不敢直视的对方漂亮的眼睛。
　　命运使他们分离，却又让他们重逢。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请把他留在我身边。
　　当马车停下的那一刻，握紧又松开的手，对视又错过的眼，无声共振的心跳，在寂静中爆发，也在寂静中湮没。
　　高耸的穹顶没入天际，千万粒尘埃在从高窗倾泻而下的光柱中无声起舞，宛如金色的星沙。彩窗上圣徒的脸在变幻的光线里模糊不清，悲悯的眼眸时明时暗，似乎正落在洛迦身上，却又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无人知晓的深渊。
　　洛迦漆黑的长发，在圣洁的白烛光中，像一滴不容于净水的墨。
　　他即是不可触碰，不可靠近的“不详”，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神的亵渎。
　　洛迦顺从又乖巧地进入受洗池中，透过朦胧的水光，眼前的景象好像在与昨天一点点重叠。
　　破碎的温度，凌乱的吻。
　　牧师庄严的声音在教堂中回荡：“洛迦，你是否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为你的救主？”
　　“你是否愿意弃绝罪恶，跟随基督？”
　　身旁的人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看向了梵尔缇。
　　梵尔缇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他很期待洛迦的选择，心底最隐秘的期冀告诉他，洛迦会选他，尽管希望是这样渺茫——真好笑，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揣度竟然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洛迦静静地回望着他，他明白，如果想要在霍恩费尔斯家族立足，就必须有梵尔缇的庇护。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那个目标——他缓缓开口，声音很小却以为坚定：“不，我不愿意。我已经有了信仰，我不愿背弃自己的信仰。”
　　我的神明，从来只有坠入尘世的这一位。
　　牧师怔愣了几秒，然后转身看向梵尔缇，“少爷，这恐怕不合规矩。您的意思呢？”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梵尔缇不耐烦地拍了拍手，“今天的仪式就到此结束吧，我看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可受洗是老爷的意思……”
　　“父亲那边，我会解决。你把这么简单的事搞砸了，与其在这里阻拦我，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脑袋吧。”
　　他走到洛迦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手——那是一个很标准的邀请姿势，“走吧。”
　　洛迦毫不犹豫地牵起他的手，然后反客为主，拉着梵尔缇跑出了教堂。
　　“为什么要跑？你怕他找你麻烦吗？他不敢的。”
　　“不，”洛迦的声音迎着风，含着笑，“哥哥，你不觉得这样很像一场私奔吗？你把我从神的手里救出来了。”
　　“那也应该是我带你跑。”
　　“可我没有和神在一起过，是我故意引诱你来救我的，所以——”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梵尔缇金色的眼睛，“是我主动的。”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危险，“哥哥为什么会受我引诱呢？”
　　“因为你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梵尔缇听到自己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从水中传出的。
　　“那如果我没有给哥哥想要的答案，哥哥还会来吗？”
　　“会，不过没有奖励了。”
　　“奖励是什么？”
　　“一个吻”
　　像是蝴蝶振翅亲吻花蕊，梵尔缇吻了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这就是信仰我的奖励。
　　回程的路上，两人异常安静，呼吸却异常炙热。
　　刚刚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境，让他们有了同样的恐惧，怕梦醒，更怕梦碎。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真心为赌注，他们都输了，也都赢了。
　　马车的吱呀声终于停止，他们到了。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去处理。”
　　“哥哥，我陪你吧。”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
　　“我说了，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回房间里等着我，明白了吗？”
　　洛迦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口，“明白了。”
　　“父亲。”
　　“你在胡闹些什么！”
　　哪怕书房里灯光昏暗，梵尔缇也能感受到一道黏腻阴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真恶心，无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还是这个家族。
　　“一场受洗而已，父亲急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不详’的名声啊？我告诉你，他现在是我弟弟。既然你之前没能了结他，就别再打他的主意。”
　　“你想为他出头？别忘了，是因为你的存在，他才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不详’，他的悲剧可是你一手造成的。”
　　“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就不会分开。”
　　“原来你是为自己浪费的大好时光惋惜，年轻人，我这么做可是在为你铺路。如果他不受苦，受苦的可就是你了。好好想想吧，你的好弟弟说不定比恨我还恨你。”
　　“那还把他放出来干什么？你可没有这么好心，家族也不需要一个无用的人。”
　　“布兰德那个老狐狸有一个私生女，这么多年一直秘密养在府里。上次我去拜访时无意间发现了她，没想到几天时间就传遍了全城。布兰德颜面尽失，作为多年的老朋友，我自然会帮助他。反正你和他家的大女儿也要联姻，搞臭了他的名声也不好，干脆就再多一桩婚事。”
　　梵尔缇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无声地陷进了掌心。“布兰德的私生女再落魄，也不会嫁给一个没名没分的‘不详’。而且我不需要联姻，洛迦也是。”
　　“这可由不得你。”
　　“那洛迦的身份呢？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个儿子。”
　　“你舅舅上个月去世了。巧的是，他死在亚洲，洛迦正是他与一位亚裔女子所生。你舅舅人虽然不着调，但他的死，可帮了大忙啊。”
　　“那真是恭喜你了，父亲。”梵尔缇语气生硬，转身就走，却被叫住，“明天会为你‘弟弟’办一场接风宴，你带他去。好好教教他，别让他丢了家族的脸。顺便看看你的未婚妻，还有他的。”
　　犬齿咬破了唇角，淡淡的血腥味，梵尔缇却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让他作呕的地方。
　　天已经黑了，冷风灌进衣服里，吹得他清醒了不少。
　　“哥哥！”一个人扑进他的怀里，是洛迦。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我吗？”
　　“我等了好久，哥哥没有回来，我以为哥哥生我的气了……”洛迦抽噎着，睫毛上悬着的泪珠欲落未落，“哥哥，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呢？”他盯着洛迦微微涨红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迦似乎让他看的很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去，“哥哥怎么罚我都可以。”
　　啧，怎么把头低下去了，麻烦。梵尔缇捏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你哭出来，我就原谅你。”
　　啪嗒，一颗泪珠滚落，不偏不倚砸在梵尔缇手指上，烫得人心慌。
　　算了，看着洛迦被自己欺负的可怜巴巴的样子，梵尔缇的气也消了一半。他不情不愿地开口：“明天和我去个宴会。”
　　“我吗？”
　　“嗯。”
　　“那我今天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吗？我有很多不懂的想问哥哥。”
　　“你有自己的房间，和明天一天的时间。”
　　“我自己一个人害怕。”如果说刚才的一句是含羞带怯的暗示，那这句可就是赤裸裸的耍无赖了。
　　“跟上我就可以。”
　　他推开卧室门，将书房里带来的血腥气与阴谋味关在身后。烛光下，洛迦正望着他，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夜。
　　于是，那点很浅的笑意，终于从眼底泛了上来。
　　章末小彩蛋
　　论洛小攻是如何惹恼梵猫猫的
　　梵尔缇是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这个姿势……
　　洛迦竟然和他差不多高吗?
　　而且在过了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后，似乎隐隐又有发育的趋势了……
　　不行，绝对不行。
　　洛小攻是在地上起床的，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哄不知道什么原因一脸黑线的老婆。
　　为什么越哄越生气了?还有，我为什么会被踢下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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