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人渣改造计划

　　谢*青目前被押送至精神病院就诊，同时接受警方审讯。
　　案件仍在调查中。

　　谢锦青对报道深感迷惑。
　　他对这些事几乎毫无印象。
　　他是说几乎。
　　看不清面貌的记忆碎片划得谢锦青脑仁生疼。

　　他的记忆从老不死那一巴掌过后就开始断层，起先只是些零碎的片段串不起头尾，4.27当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此后彻底丧失意识，再出现连续的记忆时已经是四天后——5.1，他从精神病院的束缚病床上醒来，
　　隔离病房嵌全透明的玻璃门。门外，攒动的警察、医生、护士；还围着谢氏的人，他的助理、老不死的秘书、谢格非……
　　和宋弈。
　　病床前被他无意识掐得整只手遍体鳞伤的宋弈。他攥着宋弈不放。
　　谢锦青喉结滚动，他又幻嗅到那时宋弈掌心伤口溢出的血腥因子，指甲浅浅嵌□□里痉挛。
　　“……”谢锦青的舌头麻得说不出话，他惊觉自己被打过镇定。不解、不可置信，乃至被愚弄般的恼火、在看清楚宋弈神情后，恍然：这就是宋弈的手笔。

　　“没事了。”宋弈温和的低语。
　　荒谬。
　　谢锦青被气笑。

　　怎么可能没事？！
　　是他被绑在病床上，是他要面对外面那些警察的盘问、谢氏的割席辞退、甚至扛摄像机翻墙进精神病院强拍质问的媒体，也是他对此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
　　而和他同床共枕的恋人，宋弈知道他所有沉疴隐疾，也知道两人床头柜里的每格药该放哪个、哪个对脑子的副作用大、哪个又绝对不能再吃。
　　你、换、我、的、药？

　　谢锦青用手指一字一字在宋弈掌心伤口上写。他知道宋弈疼，他死死盯宋弈，可宋弈没缩回手，也没答。
　　宋弈怜悯地望着他。
　　宋弈说他杀了人。

　　搞多半个月，原来就因为杀了这么个玩意儿。谢锦青叹气。
　　多大点事儿。
　　他把手机当转笔玩，遗憾怎么不是暴起弑父呢？

　　谢锦青的身影再次没入老城区蛛网般的小巷。
　　小幽灵022缀在他身后焦躁碎碎念：
　　【你这是抢劫！】
　　【现在恶役值76%了。到95%你会被强制抹杀的。你就甘心这么死了吗？】

　　也就是说，还有19%的容对率——他好不容易逃脱谢氏，可不想又因为一个新系统轻易放过谢家。

　　“是借。”谢锦青眸底掠暗光，面不改色纠正022，松快一耸肩，“而且他自愿的，你没看到吗？他还想鸣笛欢迎我呢。”
　　谢锦青莞尔。
　　他指的是老板按紧急警报举报他。

　　022不上当，生气：【狡辩！】

　　说话间，谢锦青注销了刚才搜报道的账号，再删除搜索软件，然后熟练地卸SIM卡，掰断，扔进路边的排水沟——他甚至随身带了小铁丝，还从衣服夹层里挑出两张SIM卡。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022见状呆滞，更气了。有这种准备怎么就不能用在藏匿自己上。
　　022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现在搞这些能拖多久？你还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走了没五分钟那老板就报警了。】

　　“啊，那很好了。”
　　谢锦青挺开心。
　　“我就怕警察不知道我出来了。”
　　他刚打算匿名报个警呢，省事了。

　　【为什么？】022一愣。

　　谢锦青鄙薄它：“当然是我不想在外面死得不明不白了。”
　　“哦，我也不想在神经病院死。”

　　022翻出资料库挠头，CPU有点烧：
　　【你被安排在精神病院除了警察，还有谁插手吗？】
　　【谢格非？】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现在你想找警察帮你？】
　　【但是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啊？宿主。】

　　谢锦青正浏览那段被流传最广的小视频：
　　明显是自己被警察从城郊仓库里押出来，血从衬衫上攀到脖颈、下颌。后面跟着抬出来的担架，上面仰躺个胸口插水果刀的男人，偏偏看不清脸。

　　据说是“路人”偷拍的，但是镜头很稳，像素也意外的好，至少是出自高性能的相机。

　　路人刚巧路遇案发现场，刚巧带了相机，又刚巧……在案件初步调查的保密期间就被流传到网上，被推流炒作成热点。

　　这背后一连串的巧合，唬小孩子呢。
　　谢锦青没忍住乐。

　　“我怎么知道。”
　　谢锦青凉凉道，幽深的目光投向小巷尽头——一家廉租招待所。
　　他正需要一个安全、有电源、且短时间内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来思考这件事。
　　谢锦青问：“你能检测出这段视频有合成或者删减的痕迹吗？”

　　一人一统的视线齐齐落在手机上，那段二十秒的小视频正循环播放。

　　【那当然。】
　　022飞落到屏幕上。它刚要说“没有”，一抬头撞见谢锦青冷淡的眼睛。
　　夏日，白团子莫名打了个寒颤。

　　“怎么样？”谢锦青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戳戳白团子，嘴角抿出点笑。
　　他压低帽檐，柔声同招待所的前台老太讲：“钟点房，最便宜的。扫码。”
　　他捏嗓子，听起来像十多岁的女生。老太眼皮都没抬，丢出钥匙。“306，四个小时，超时加钱啊姑娘。”
　　022：【……】022狐疑地看谢锦青。
　　【你的资产不是都被冻结了么？】
　　【是呀。】谢锦青语调轻快。

　　022不存在的后背莫名一凉。它一顿，险些被谢锦青关在房门外。

　　谢锦青用衣袖裹住手反锁上门，拉窗帘。306房很逼仄，霉味弥漫，022看着都皱脸：T∧T
　　谢锦青却好似没嗅觉，他安然靠在吱呀作响的床头，闭目从混乱的记忆里打捞“4.29绑架案”的碎片。

　　画面模糊而跳跃，时而是不同警察在精神病院的禁闭室问讯他；时而是些上帝视角的俯瞰，他的眼睛似乎陷入了弱视，只能看清一些色块。

　　污灰的后车厢在颠簸，一大一小的色块人被双手背身反绑在一起，还有熟悉的、令谢锦青听到就心生厌恶的尖锐叫骂声。
　　谢锦青皱眉。

　　刺痛穿透后脑，他想起一段录音，来自警方后来问讯时提供的录音笔，内容应该是绑匪和谢格非的对话。
　　“弟弟？现在你管我打感情牌？”
　　“您不是就认他谢锦青一个哥吗？是，谁让他有股份能匀给你呢。人家有利可图。”
　　“像我这样的，你儿子在我手里你才能想起来我是您弟弟。”
　　“还谢家的一份子，一分分红没留我，我被谢锦青害惨了还要赶我走。”
　　“你们谢家把我跟我妈当狗耍，就别怪我要同归于尽。”

　　难怪。
　　这又是老不死的哪个野种。基因真差。
　　谢锦青心平静和，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实话。
　　但为什么通话录音，他却独独忘了谢格非说了什么。又或者，承州警方筛掉了谢格非。
　　谢锦青再深想回忆，只剩下头痛欲裂。
　　他咬牙。没办法，近乎于大脑自卫的条件反射，最开始的半个月，每次问讯完就是服药治疗的时间——谢格非过目的药单。

　　“……”谢锦青深呼吸，鼻翼微微翕动。

　　扭曲的暴戾几乎要冲破胸腔，他高举起匕首，“嗤”，温热液体溅到下眼睑，有点黏。
　　谢锦青眨眨眼，瞳孔不自觉亢奋地震颤，他看清楚自己的双手——血，血泊盈在他掌心里捧着，啪嗒啪嗒顺指缝下坠。

　　……他，捅得人？
　　谢锦青费解地环顾眼前这一切，身体终于有了实感。

　　谁猛得抱住了他哭，小小的一只，才到腰际，衬衫下摆湿得分不出是眼泪还是血水。

　　手电光刺目，警笛此起彼伏。蓝的警察，白的医生团团包围住他，对讲机滴滴得响。谢锦青盯着那些人模糊的脸，只看见嘴巴开开合合却听不懂内容。
　　直到一张熟面孔的出现——谢格非，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露出罕见的、近乎惊惶的表情。
　　为什么？
　　谢锦青拎起抱自己的小孩后衣领，掂掂分量，有点重。
　　就因为这个小东西吗？

　　“……哥。”谢格非红眼眶，苍白的唇瓣蠕动，近乎于哀求。

　　没意思。谢锦青撇撇嘴，松开小朋友，推走。
　　小孩踌躇回头望他一眼，哒哒哒跑了。
　　围观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谢锦青兀自想：奇怪，以前也没有一点关于这小孩的痕迹。

　　奇怪。
　　两个警察飞扑上来按住他。
　　奇怪。
　　谢格非搂住小朋友在安全的角落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
　　奇怪。
　　为什么医生围着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快死了的家伙，还在叽喳说什么东西。

　　谢锦青扫视周遭，眼神空茫又陌生。好多人，隔着攒动的人头，谢锦青看到人群之外，撑黑雨伞的宋弈。
　　他很悲伤。谢锦青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

　　奇怪。
　　为什么？
　　谢锦青不自然的歪头，困惑。

　　——发生了什么？

　　好多人，谢锦青下意识抿唇，不愿意出声，他隔着好多人给宋弈做口型。
　　就像很多次谢氏面对面坐的会议桌上，他捉弄宋弈的小习惯。
　　以后也还会这样吧。
　　谢锦青当时无法思考的大脑隐约意识到不对。
　　很嘈杂，也很安静。
　　警察押着不反抗的他出来，从宋弈身边经过。谢锦青歪头看宋弈，怎么了？

　　他看见宋弈攥伞柄攥得指甲扎出了血痕。
　　到底怎么了？
　　谢锦青不满驻足。警察冒雨直往前冲没注意到，谢锦青一个趔趄要挣扎，警察这才发现要制住他。

　　“没事。”宋弈先安抚他，又状似寻常地同警察说，“他是刚崴到脚了吧。”不是拒捕。
　　雨很大，很急促的呼吸。
　　谢锦青能听见他声音的战栗。
　　……明明有事。谢锦青想归想，果真不再挣扎，顺宋弈的台阶下。
　　他眨巴着眼，他以为这个宋弈还会说点什么。
　　但没有了。

　　谢锦青有点失落。
　　但又一想，这才像他的宋弈，跟他从病房里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宋弈一样。
　　于是谢锦青转瞬就忘了那点情绪。

　　他目前想不起更多。
　　谢锦青将目光落在手机里的报道上。

　　时隔四五十天，热度下降再加上谢氏公关，只剩下零碎短消息新闻可以拼凑出事件轮廓：
　　四月二十九日晚，谢氏医疗神经类药物项目总工程师、谢董长子谢锦青与一名五岁男童在网吧附近被绑架。绑匪索要巨额赎金。警方介入，但在营救过程中发生意外，谢锦青疑似在反抗中过度防卫，用锐器伤及绑匪腹部致其死亡。男童获救，但受到严重惊吓。谢锦青随后被警方控制，但因其精神状态及案件正当防卫性质的争议，未立即收监，而是被送往西区精神病院进行强制观察和鉴定。
　　报道大多语焉不详，焦点集中在“谢氏”、“精神病”、“杀人”这些吸睛关键词上。关于那名男童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提及。连绑匪的身份背景也成谜，只说是无业游民，没有照片，也没有姓名，相关的也只是些懂自懂的谜语人短评，都是些说谢氏黑心药商自食恶果之类的。

　　换言之，只有谢锦青被推出来了。

　　谢锦青的视线最终停在一篇复盘报道上。里面提到，据匿名警方人士透露，现场极其惨烈，怀疑谢锦青有虐杀行为，这与简单的“过度防卫”说法存在矛盾。这也是案件争议的焦点。

　　虐杀么？
　　谢锦青勾唇。

　　他可以想象到谢家的律师团队为了把“谋杀”扭转为“防卫过当”甚至“正当防卫”费了多少力气，毕竟一个“精神病”和“杀人犯”对谢氏的声誉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想着：

　　在这种情形下，人就算不是他杀的、或是他失手杀的，在外界看来已经坐实罪名。

　　谢锦青打了个哈欠。
　　这俩人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点呢？

　　所以不管有多大的隐情，谢格非、谢父、乃至谢氏医疗涉及的所有人，都姑且达成了把自己“安置”在谢家合营的精神病院里处理的协议。
　　现在却功亏一篑。

　　别的不说，那老不死知道自己离了灌慢性药的疯人院，第一个要掘地三尺灭口。
　　巴不得找到具尸体。
　　怎么舍得让精神病院第一时间报警呢？
　　谢格非，更指望不上。不拿他当投名状就不错了。

　　所以当然是越多人、越早知道自己的处境，越不好动手了。
　　谁都不好动手。

　　谢锦青自己也不好走动。

　　【宿主，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自首吧。】
　　022啪嗒啪嗒按计算器，得出结论：
　　【自首大概率能减10——15%的恶役值。
　　你再回网吧，还给老板东西，也可以降恶役值。
　　这样，我们就能解锁回溯时钟了。】

　　完美。存档重开。

　　【只要你配合我，降低越多恶役值，我能左右原初世界线的权限就越高。】
　　022许下豪言：【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天呐，太厉害了。】谢锦青捧读。
　　他嗤笑：【可你不觉得你这话比我更像反派吗？】

　　【……】
　　022心虚目移。这不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它一路劝谢锦青向善，人也不搭理它啊。

　　谢锦青不想向善。他就想谢氏完蛋，谢家人都去死。他自己也做得到。
　　至于这种前仆后继的系统，隐藏条款一大堆，坑死人不偿命。

　　看在这颗白团子软绵绵的份上，谢锦青摆摆手：【你不电我，不给我添乱就行了。】

　　【但是我们两个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022心急：
　　【你孤身流落在外的潜在危险太大了。】
　　【所以宿主，自首吧自首吧。】022碎碎念，大大的数据眼凑到谢锦青脸前：O.o o.O

　　谢锦青随手撸了把白团子，扒开它。
　　他既没有同意自首，也没反对。

　　【……切，自负的独夫。】
　　022闷声咕哝。
　　它一团子坐在谢锦青肩上，不服气：
　　【你有更好的出路？】

　　谢锦青轻笑：“也不否认你的提议确实不错。”

　　自首是条路。
　　但最好不是现在，更不是在承州。

　　“但也不能完全辛苦你给我开外挂，”笑意从谢锦青脸上渐褪，他的语义仍暧昧，“不然你走了以后，我怎么习惯？”
　　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哄系统。

　　【我很厉害的！】
　　022被捧得发飘，趁机暗戳戳地撺掇：
　　【你是我宿主嘛，我帮你重开，你帮我完成任务。
　　我们互惠互利。】

　　“你真好。”
　　谢锦青发自内心的感叹。
　　他边给022顺毛，边恳切地发问：
　　“所以请你帮我查出来这段视频的出处吧。”
　　“谁是第一目击者？”
　　“谁拍出来的？”
　　“受谁指使？”

　　022：……
　　很好，又是套路。
　　【黑客违法，我不干。系统要以身作则。】
　　【我只能告诉你视频没被做过手脚，就是你本人。】

　　022只留给谢锦青一个圆润的背影。

　　那就很有意思了。
　　视频里的“谢锦青”几乎被血溅了半身，偏偏左手很干净。可他的双手腕间都有勒痕，甚至右手的淤青更重。
　　一个被绑架的人，不仅用自己受伤的非惯用手反杀了绑匪；他脑子里的回忆，还同干净的左手这个事实有出入。

　　阳光正好，谢锦青垂眼拨弄他的黑长直假发，对着玻璃窗戴上，端详，唇角微弯。
　　他收到一则短信：

　　“很漂亮。”

　　叩叩。
　　有人敲门。
　　宋弈说：“很漂亮。”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