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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惊庭挺正常地应了一声,问道:“这次货怎么处理?”
闻未昭道:“不知道。闻珣只说让你先养着,他日后再来取走。”
闻惊庭极轻地眨了下眼,凤眼里一片算计——弄到稀罕货却让他人帮忙养,以闻珣的性子,铁定不安好心。不过这卖买也不是不行,既是交易,那便总有能占便宜的地方。
闻未昭不知他心思,又道:“他说养得好的话,报酬随你开;要是养死了,他要林知秋的心脏。”
闻惊庭瞳孔骤缩,恨意和杀意在这一瞬间如有实质,眼前的美人仿佛浑身浴血的修罗,顷刻间夺人性命。闻未昭只觉寒意窜上后背,不自觉退了几步。
美人回过神来,没心思再与闻未昭客套,直接下了逐客令:“行。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任务勉强完成,闻未昭也不好再说些,皱着眉领着手下开着另外几辆货车扬长而去。而机灵的张青早已下了车,拎着酒精纱布走上前递给闻惊庭,稀奇道:“呦,那丫头片子开枪真准,这子弹在肉里挺深的,需要我帮忙吗?”
闻惊庭嗤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有,帮我把我妈的骨灰盒拿来。然后开车去阴海口那套房子。”
他又道:“闻未昭傻是傻了点,还冲动,但也算有点用处,派人去盯住她,剩下的你看着点办就行。我这两天有事,你和乔郁回一趟老宅,逼一下那几个老家伙的态度。”
张青毫无异意,只吊儿郎当耸了耸肩,道:“记得涨工资就行。”
闻惊庭敛了笑容,比了个滚的手势,然后开始处理伤势。伤口虽深,但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处,取出子弹、消个毒就行。缠纱布时闻惊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鸣声,他扭头看去,那只鲛人朝他眨眨眼,又低鸣一句,仿佛在和他打招呼。
闻惊庭觉得稀奇,这传说中蠢萌蠢萌的生物怎么这么快就冲他示好,是自身脑子不行,还是铁链的滋味没尝够?
他随意绑好纱布,直接翻身上了车箱,毫不惧怕地走向那个被锁在中央的生物,堪称调戏般俯身伸手抬起鲛人苍白的下颌,放肆地打量起这张俊美到极致的脸,眼中浮现出戏谑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啧,难得见到一张这么好看的脸,闻珣倒是真会享受。”
“不过,”闻惊庭凑近鲛人的耳鳍,引诱一般的语气,“你应该不想跟着那又老又丑的蠢东西,不如我把闻珣杀了,换你陪着我一辈子,可好?”
鲛人怔住一样,动也不动,两只淡蓝色的耳鳍倒是微微竖起来,泛上一层极浅淡的朱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闻惊庭呼出的热气拂过耳鳍,激起几分痒意。
闻惊庭觉得有些趣味,继续逗他:“你听得懂我的话?你······算了,你有名字吗,我帮你取一个?”不然一直你呀你的,颇有些降低他的话术水平。
鲛人动了下未被绑住的鱼尾,丹红的尾尖亲密地缠上闻惊庭的脚踝处,凉意顺着接触的地方从下往上一路传过来,冰得闻惊庭微微蜷缩了下细长的手指。鲛人有样学样,也凑近闻惊庭的耳畔,低声长鸣起来。
这次的声音要空灵得多,悠扬而清澈,像海风惊扰原本平静的水面,一圈圈涟漪泛了开来,仿佛能一直蔓延至天边。鸥鸟的吟咏若有若无地传来,不知何处的鲸跃出水面,水花声与鲸鸣声一起被搅碎在风里,而后传遍万里之远。鲛鸣声仿佛一个正娓娓道来的老故事,向那有幸听闻的人类平静而感慨地诉说着。
闻惊庭仿佛一晃眼便能看到那片神秘而温柔的海域,近得不过咫尺之远,伸手就能触摸到海鸟掉落的翅羽,一抬头就能吻到扑面而来的浪花。唇上的温度凉到不可思议。
鲛人的双手被锁住吊在半空中,腕处已磨出一片红紫瘀青,瞧着触目惊心。他稍一靠近,铁链就哗啦作响,夹杂在鸣声中,颇有些煞风景。
闻惊庭很快回过神来,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几眼鲛人绷得很紧的手臂,对上那双仿佛不谙世事的眼眸时难得有几分心思微妙。
闻惊庭在虚情假意中泡久了,自己也变得城府深沉,万千心机,现在突然对上一个没心眼的非人生物,有些拿捏不住自己该怎样对他。
张青捧着骨灰盒回来时一眼就看到被鲛人迷住的老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鱼看,活像个沉迷美色、不可自拔的昏君。
张青从江东路下的山坡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又挨个儿去查车里有没有货,已经觉得自己的工资配不上自己的劳动成果了。现在万恶的资本家老板又被一条鱼迷住了,如果真成了个昏君的话……那他要求涨工资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被老板听进去?!
张青难得陷入了沉思,那条鲛人虽然是雄性,但他的脸简直美到过分!如果老板被美色蛊惑到,又不拘小节真的看上这鲛人,那离亡国可就真不远了!历史上有哪个沉迷美色的君主有好下场?更何况闻惊庭现在所处的局势危机四伏,明处暗处的刀光剑影数不胜数,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
闻惊庭打量完鲛人回头想看张青拿完东西没,怎么这么久?
结果一抬眼直接对上张青越发复杂的眼神,那眼神好似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因而看起来更让人心里发毛,像是被一个压抑的变态盯上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闻惊庭以为张青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玩死这条鲛人,到时候闻珣那边不好交代,自己又嫌烦使唤他去跟那疯子扯嘴皮子而提前不满。
他正打算安抚张青两句,免得张青又想着跳槽,自己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又傻又好用的手下。谁知闻惊庭话还未出口,张青先眼神坚定地抢先开了口:“老大,我能跟着你混一辈子的,对吧?”
闻惊庭:“……”这小子又在犯什么傻?
闻惊庭难得认真打量了几下张青,不过此人的傻应该也没几个人模仿得出来,基本可以排除被人调包的可能性。他难得有几分想戏弄这个手下的心思,于是要笑不笑地扯起嘴角道:“不一定。万一我哪天突然死了,你说不定还会被我的仇人们追杀,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我陪、葬。”
张青半点不信,示威般小心翼翼捧高了点骨灰盒,脱口道:“傻子都不信你的鬼话!你仇都没报,怎么可能甘心死掉?!”
闻惊庭沉默地看着那个破旧的骨灰盒,虽然被王有钱自作多情擦了一遍,但还是很难看。不过没关系,林知秋很快就不用再待在这破木头盒子里了。
张青才二十出头,性子又冲,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触到老板为数不多的逆鳞了。他惴惴不安捧紧了骨灰盒,垂头静候老板发话斥责。
不过闻惊庭只是看了他两眼便转身向货车的驾驶室走去,只淡淡吩咐一句:“滚过来开车。开快点。”
张青紧忙快步走过去跟上闻惊庭,顺便关上了车厢门,反正这鲛人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先扔在那儿算了。
闻惊庭抱着骨灰盒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出神般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车道,极蓝的天与路边正繁茂的树不停地迎面撞来,只一照面就又被甩在车后,仿佛是同一场景在不断重复上演,他被困此间,厌烦地想杀死这飞速流逝的时间。
张青偷偷瞅了一眼老大不耐烦的神情,恨不得一脚油门直接干到阴海口。往日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次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车子驶入昌华小区时保安见怪不怪,瞟了一眼以为是运装修材料的便没上前盘问,继续同一年轻女子掰扯道:“……你没有房产证就不能进去,看房也不行!懂不懂规矩!”
张青平日最爱看这类热闹戏,但他现在正提心吊胆老大会不会直接炒了他的鱿鱼,
因此忍痛割爱,又是一脚油门驶离了小区门口。
昌华小区是公寓套房与别墅区错落分布的,旨在满足客户的不同需求。闻惊庭买的恰好是带超大喷泉的别墅,可以把那条鲛人扔进去。等忙完眼下的事,再转移这条鲛人也还算来得及。
闻惊庭抱着骨灰盒下车后终于舍得扔下一句话:“放心,我现在还算是乐意活着。”
张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闻惊庭是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带着几分讨好道:“老大我错了,你也知道,我脑子缺了根筋······算了,错了就是错了,你这几天使劲使唤我吧,我保证毫无怨言!”
闻惊庭只是淡淡瞥了眼张青,冷漠道:“把鲛人丢喷泉里,再给他拿些吃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开了大门朝一楼客厅走去,而张青只能愁眉苦眼地重新打开车厢门,对着里面那条即使十分虚弱但仍看着危险的鲛人欲下手而不敢。挣扎过后还是觉得工作比命重要,边碎碎念边朝鲛人伸出魔爪:“大哥······啊不大鱼,还是大鲛,我真不是故意要招惹你的!只是老板圣旨难违,我一个苦逼打工人也没办法啊,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闻惊庭听力极好,自然听到了张青的傻话,他也懒得理会,把骨灰盒放在茶几上后便带伤冲了个澡。等到闻惊庭收拾齐整后,他才心情愉悦了几分,不顾胸口剧痛翻出了一瓶陈年佳酿及两个高脚杯,抓着它们朝客厅走去。
林知秋的骨灰盒沉默而压抑地躺在茶几上,闻惊庭放好两个高脚杯,又倒了满满的两杯酒,才轻声道:“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说几句,你就算能听到也别入我的梦打扰我,好好投你的胎去。三年了,我也懒得再给你烧纸了。”
他又道:“林知秋,当年你为何要收养我,还有,我活了十几年也没长出心脏这个器官,为什么突然想把自己的心脏移植给我?我明明······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实验品,而已。”
但你却给我取名为“惊庭”,像是在意又像是随意般将我的身份篡改为人类。
可“人类”复杂而又单纯,善良而又恶意满满,真是个十分难驾驭的身份。
他说完话后,空阔的客厅陷入一片死寂,直到一声鲛鸣从外面传来,才打破了这里凝滞的氛围。闻惊庭倏然抬眼望去透过层层的酒柜格子,他看到一条长长的鱼尾正击开水面高高昂起,四散的水花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如同碎钻一般晃眼。明明只是一条尾巴罢了,闻惊庭却仿佛看到了万里无垠的碧海,与正生机勃勃的一切,鲸跃海面,鸥鸟盘鸣,数不清的游鱼朝着前方不停而去,像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红尘烟火。
又一声鲛鸣清澈而悦耳,不过这次闻惊庭模糊听出了“mi”的发音。
他突然起身走向门外喷泉,鲛人正趴在池边抬头看着他所在的方向,见人来了,他高高抬起鲛尾晃了晃,像是在同闻惊庭打招呼。
闻惊庭则上前蹲下身,复抬起鲛人的下颌,眼神晦暗不明,却带着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笑意道:“我知道该叫你什么了,你以后便唤作‘靡君’吧。”
鲛人懵懂地眨了下眼,又音色纯澈地低鸣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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