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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易思鹇想靠近看,尽管人都快越过警戒线,也还是看不大清楚。
“哥,”易珧黎瞥了一眼警戒线,把头埋进易思鹇怀里,“我害怕。”
他向警察提出后,他们也只是让法医把那件东西收集起来,易思鹇只能隔着证物袋看。
袋子里的,这条他再熟悉不过的——
死都不会认错。
这条手绳是他和姜澈高中某一个暑假里旅行,在那曲往拉萨的路上,从各种款式的线中挑了自己喜欢的编的。到地方之后,他们带着手绳去藏传寺庙里开了光。
现下这只手绳上的和田玉平安扣碎了半块,碎面和绳子半边沾着血。
警方说暂时代为保管,不能还给他。
有一瞬间,他感到异常无助。被易珧黎抓着的手不住颤抖。
他用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智将易珧黎安顿给伊桑,无视一切风险去追已经走远的救护车。
一路上手抖没停过,背后洇满冷汗,视线也变得模糊。这样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摔车。
他找到警方提供的医院地址,扔下车冲进大厅。
急诊前台的护士告知他大致情况——送来三位,一位送到医院时已失去生命体征,另外两名正在抢救中。
易思鹇口干舌燥,身体发凉,他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
他在抢救室外瘫坐着,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不断闪回在眼前。
是他吗?一定是。
手绳不会说话,也不会骗人。
十几个小时过去,易思鹇眼都不敢合。他滴水未进,迷茫和空洞占据整副躯体。
经核验,确认死者为周域,男,二十三岁,中国籍。
……周域。
易思鹇崩溃地抹了把脸,咬紧牙,蜷坐在座位上。
这个人……
要不要告诉他。
“儿子终于记得给爸爸打个电话了。”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松散,用一贯玩笑的方式接听电话。
“田和。” 易思鹇嗓音沉沉的,甚至有些抖。
田和听出不太对劲儿,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电话这边顿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周域来悉尼了。”
“嗯,我知道,早晨我们还打了视频,他说今天要去一个小镇看花,好像叫什么利斯?”
“利斯戈。”
“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你偶遇他了?”
“是。”
“挺巧啊……所以你要跟我说这个?”
易思鹇对着黑色的屏幕摇摇头,还是说不出口,他索性把电话挂了。
“周域意外离世了。”
田和打回去,得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两人沉默良久。
田和再一张口,一下子笑出来,气却明显塌下去,“骗我可不好玩。”
“兄弟不骗兄弟,他肯定就在你旁边。”
“小鱼儿?宝宝?大宝贝儿?说话,不许躲我。”
田和放柔语气,自顾自唤着,易思鹇没打断他。
易思鹇倒真希望被唤的人能听见。
但这不是玩笑。
回应田和的,只有易思鹇吸溜鼻子的声音。
两边又沉默下去。
晴天霹雳。
“还有,”易思鹇说,“我找到姜澈了。”
田和声音冷下来:“你现在在哪儿?”
“抢救室外面。”
第三次沉默,双方的呼吸都听不清。
易思鹇无力地躺下,躺在座椅上,心里空落落的,似乎要沉到地底下。这感觉,和当年姜澈头也不回从机场离开他时如出一辙。如今更痛苦。
他手无意识一松,手机掉下去,在安静的急救区大厅发出重重一声。
“你怎么了?”田和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音量并不小。
易思鹇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手好像抬不起来,他微弱地答了一声:“我没事。”
下一刻,他连同怀里的头盔一齐摔到地上。
“喂!易思鹇,喂?”
……
“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护士问。
“我……”易思鹇坐起来,眼前一黑,缓了三秒钟才恢复。
“抢救室里的……”
“啊,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您需要先稳定一下情绪,您现在的状态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医生抿了抿唇,说,“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中国人。”
“哦。两位患者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您说的那位转移到ICU了。”
“带我去。”
田和按易思鹇所想的那样,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带着周域妈妈来到悉尼。
周域妈妈情绪一度很失控,还有晕过去的迹象。田和两眼通红地在她旁边守着。
周域妈妈不懂长篇大论的英文,易思鹇的翻译她也不听。
火化前夜,田和独自在停尸间守灵。
他轻轻掀开白布一角,周域额角的伤口已被殡仪师精心修补过,整个人安详得像只是睡着。
田和把一张两人的合照和一枚千纸鹤塞进那双交叠的手里,眼泪不小心跌落在他胸口。
“其实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哭。”
田和捻着一朵山茶花凑到他鼻子前,“怎么样,是不是很香,跟学校的青苹果一样。我白天去利斯戈摘你想看的那种,但花期没到,没摘成,回来的路上,在花店买了一束香太阳。”
“下次我争取早点见你,不会再等那么久了,好吗?”
“真好,我听到你回答我了。你说好的。”
“睡吧。”
“睡醒了,你就能看见我带一花园的花儿来接你。”
-
心电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像秒针在空旷的房间里独自踱步,每一声都敲在易思鹇的耳膜上,冰冷固执。
六年未见的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接满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线。氧气面罩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
被子下的身体单薄得几乎没有起伏,如同被拆散又勉强拼回去的人偶。
易思鹇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这副病体看穿。只是盯着盯着,视线愈发模糊,酸涩感涌上心头。
上一次以相同视角看他是在高中。姜澈肺炎高烧,说也不说,独自在家硬抗,导致晕厥。
那天,因为着急救人,把他家门撞坏了。
那天,把人送到医院,耐心的照料他。
那天,给他擦身体降温时,在背上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很深。
那天开始,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从心里冒出来。
那天——
发生了很多事情。
易思鹇从家里带来一张简易的折叠床,支在姜澈的病床旁,日夜守着这个人。
很多天夜里他都是坐在折叠床上,抓着姜澈的右手入睡,头枕在病床边缘。
白天醒来,脖子总是痛得转不过来,每次活动都摩擦得神经一跳一跳地刺痛,连带着整个后脑勺都胀闷发沉。
护士劝他去好好休息,他始终不敢离开一寸。这个人已经创下多天不洗澡仍可以忍受的记录了。
易韬和谭云不说什么,他们也心疼,知道出事的人对儿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夫妻俩能做的就是保障好后勤。
某天夜里,易思鹇感到抓着的手动了,可他分不清是否在做梦。紧接着,大拇指被握住。
他猛然坐直,才睁开眼,焦还没对上,人晃晃悠悠的,手下意识攥的更紧。
有人醒过来,注视他。
姜澈睁眼后人是乱的。他的记忆还在周域猛打方向盘撞上山体时,安全气囊弹出的场景……最后定格在被血染红的安全气囊。他不知道血是从周域哪个部位流出来的。好像是心脏。
所以他睁眼看到灰白色的天花板时,很恍惚——
活下来了吗。
感官全部恢复运作,疲惫感大于痛感。
右手背有一种特别的暖意。头动一动,他能看到易思鹇的侧脸。
他想摸一下这张脸,又怕吵醒这个睡眠不好的人。
他顺势轻轻握住易思鹇的手指,没想到这人睡得不踏实,一碰就醒。
看到易思鹇弹射起身,出没出声不知道,反正姜澈笑了。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随之而来的是泪水。
易思鹇错愕地和他对视。他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种,秒针均匀平稳地在圆内划过。他不是要看时间,而是要确认是否在做梦,梦里的一切都是杂乱无序的。
泪滴无声自眼底滑落,落在耳廓上凉凉的。
疼吗,委屈吗,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眼泪不会回答,姜澈不得而知。
姜澈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缓慢抬起左手,举到易思鹇面前,又摇了摇头,示意他手绳丢了。
易思鹇当然看得懂,他闭上眼,不愿想起那条手绳血淋淋的样子。
他把脸贴在姜澈的手掌,像小猫向主人表达亲近那样蹭他。
姜澈半捧着温凉的脸,想捂热一些,易思鹇却偏头吻他的掌心。
易思鹇想说,没关系,物尽其用了。
心电监护仪的绿线起伏,数字顷刻间变大。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医生和一名护士快步走进来,目光敏锐地投向监护屏幕和病床上昏迷多日刚醒过来的姜澈。
窗外的云层缓慢移动,将阳光切成碎片投在地上。走廊尽头有推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回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消散在ICU自动门的开合声中。
田和状态也不怎么样。周域的离世让他像被抽掉了筋骨,坐在姜澈病房里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陷在一种钝重而空洞的疲惫里,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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