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明月

作者:一点脾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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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落半升洞(下)


      沈拂衣乍见这许多大汉冲近前来,不禁脸色陡变,待到看出这些汉子的来意,才略略松了口气,从腰间取出捕快麻绳,先将那少女手臂反绑在身后。

      那少女也被这些汉子吓得呆住了,竟来不及再多反抗,便已被沈拂衣捆了起来。她眼见那群汉子还在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沈拂衣怀中。

      沈拂衣扶住那少女站稳,见那一众汉子都是情绪激动围在身前,忍不住开言问道:“黄老前辈,这是何意?”

      只见那黄正双手发抖,指着少女说道:“沈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女子刚才使得那招鱼跃龙门,正是……正是金师兄亲自传给他逆子的武功,老朽等人都曾亲眼见金师兄指点他逆子使出这招,出招劲力与这女子一般无二!”

      他跟着转向那少女,厉声说道:“你这招是怎么学来的?金坤那个小畜生现在何处?”

      沈拂衣侧目旁观,见这少女吓得连连眨眼,倒也不似作伪,心下已是疑虑重重,临安府有人报官被骗了银钱,自己领了官府檄文,一路追查这江湖骗子至此,本以为她只是赌钱行骗,却没料到她竟能使出这天南地北许多帮派的独门武功,更是和这金鳞帮弑父案有些干系。

      沈拂衣自幼随父亲大侠沈江习武,天赋既高,家世又盛,自十六岁被父亲送至临安府做捕快,专门追查江湖恩怨仇杀之事,三年来已着手办了几桩大案,素有女神捕之名,更是深知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她回想这少女所使的武功,不禁心下一凛。

      去年丐帮帮主钱睿突然失踪,丐帮帮众遍寻不得,便报官求助,不料三个月后钱帮主又重新现身襄阳丐帮总坛,神色落魄至极,丐帮上下皆是讳莫如深,至今也不知钱帮主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蜀中九幽堂的堂主吕晨正当盛年,乃是父亲沈江的旧日兄弟,数月前却突然宣布金盆洗手,竟要落发出家。

      独霸一方的湘西阮家更是在上个月刚刚被人灭了满门,仍未查出对头是谁。至于其余这少女所用武功的门派也各自有蹊跷之事发生,足见这少女身后定是藏着无数玄机。

      念及至此,沈拂衣拉着那少女退开两步,侧肩挡在她身前,说道:“黄老前辈请宽心,晚辈既已擒住这女子,自然会带回临安详加审问,若是她真与那逆贼有瓜葛,晚辈得知讯息,定会亲自将那逆贼擒来正法。”

      那黄正已是老泪纵横,神色间极是悲愤,绕过沈拂衣,指着那少女说道:“师兄之仇干系重大,今日总算见了眉目,定要问出金坤那畜生的下落,怎能让她就这般去了?待到送回临安府,又要我众位兄弟等到几时?”

      那少女急得一顿足,语音已是带了哭腔,叫道:“我才不识得甚么金坤银坤,你们自己儿子杀爹的事,与我有甚么干系?”

      黄正大喝一声,伸手便向那少女肩头抓去,那少女被绑着手臂无法招架,踉跄着向后退开,眼见躲闪不及,那老者却是全身一震,竟是沈拂衣横臂架开了他这一抓。

      那黄正万没料到自己这全力一击竟会被这后辈少女轻描淡写挡住,错愕之下,满腔悲愤瞬间平息,低声道:“我师兄金帮主在世之日,与沈大侠交情不浅,沈二小姐今日当真要阻拦我金鳞帮为帮主复仇不成?”

      他这话说罢,身后的十来个金鳞帮众已是脸色郑重,团团围在两个少女身边。

      沈拂衣毫无惧意,正色朗声道:“莫说金帮主是死于儿子之手,并非被这女子所害,就算这女子是凶手,我也不能将她这样交与贵帮处置。是非曲直,官府自会分辨,朝堂更有公论。前辈不必抬出家父来压我,便是家父在此,也不可废了国家法度。”

      此刻残阳已尽,只有身后海岸线上泛着一抹余晖,船上连起争端,船工尚未点上灯火,咫尺间已是看不清众人脸上的神情。只能隐约看到十余个彪形大汉环伺之下,这清冷绝丽的窈窕少女昂然俏立,护着身后的瘦弱剪影。

      黄正神色间阴晴难定,适才与这沈二小姐交手只一招,已是深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武功之高,自己苦练半生,当真动起手来,只怕还未必能胜她一招半式,更别说她身后那位名闻天下的临安沈大侠。

      他咳了两声,缓缓说道:“沈二小姐教训得是,老朽复仇心切,适才唐突了,还望沈二小姐海涵。”

      沈拂衣心下一喜,微微躬身说道:“黄老前辈言重了,晚辈若非公务在身,本不敢如此僭越。家父与贵帮交情深厚,晚辈于公于私,都与诸位一般,恨不能早日擒住那逆贼,报了金老帮主之仇。诸位请宽心,若是这女子真与那逆贼有瓜葛,晚辈一定亲自来告知诸位。”

      这番话甚为得体,那黄正脸色稍和,捻须点了点头。但他身后的一众汉子只有三五个人拱手还礼,余人仍是立在原地,夜幕下竟有几分阴森,当头那魁梧汉子更是正面挡在沈拂衣身前。

      沈拂衣手按腰间佩刀,抬眸冷冷扫了那汉子一眼,正欲说话,只听黄正在身旁喝道:“王虎,还不退下!”那汉子恨恨瞪了沈拂衣和她身后少女一眼,这才慢慢移开了脚步。

      沈拂衣更不多留,附身拾起那少女丢下的包裹,再拉着那少女径直走出重围,向自己的客舱走去。

      那少女踉踉跄跄紧随着沈拂衣走入客舱厢房,沈拂衣反手锁上房门,摸索着点上了烛灯,这厢房极是狭小,只有一张卧榻勉强可以栖身。沈拂衣扶着那少女并肩坐到卧榻之上,侧过身来,昏暗的火光之下,只见那少女一双妙目漆亮如珠,正凝视着自己。

      沈拂衣疑虑未消,心念一转,伸手入怀取出手帕,一手扶着那少女肩头,一手用力拭去她脸上涂抹的泥尘,借着烛光,迎面便映出一张清瘦隽秀的少女容颜,眉黛春山,目如秋水,便如她扮丑时也藏不住的灵秀。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神色间还透着三分稚气,却又隐隐可见风尘之色。

      这少女被反捆着手,既无力招架,又无处闪躲,只得被沈拂衣擦干净了脸颊。她也无羞涩之态,反倒是展颜一笑,柔声道:“还要多谢适才姊姊救护之恩。”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你若真心谢我,不如说来听听,你如何会使这金鳞帮的独门武功招式。”

      那少女啐了一口,蹙眉说道:“姊姊不必听他们大吹大擂,我适才右手被你反扭,情急之下胡乱劈出那一掌,与他们有什么干系?这等武功有什么稀罕?我学它来作甚。”

      沈拂衣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必装腔作势,那你的打狗棒法从哪里学来?蜀中九幽堂、湘西阮家这些武功,你总该抵赖不掉吧?”

      那少女也不答话,只盯着沈拂衣,忽地嘻嘻一笑,说道:“姊姊好生美貌,教人看了便如沐春风。姊姊亲我一口,我便将我武功来历告诉姊姊。”

      沈拂衣俏脸一红,她在临安府专职缉拿江湖上的凶犯,行走江湖数年,也算面对过各色穷凶极恶之徒,也有不知死活的狂徒见色起意,说过些不三不四的言语,但都被她随手打发。倒还是头一遭与这样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若的娇美少女独处,却被她出言调戏,不由得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便俯身取来那少女的包裹,在包裹中翻检起来。

      那少女又笑了一声,挣了挣身子,又说道:“姊姊这麻绳捆得我身子好痛,我又打不过你,你放了我可好?”

      沈拂衣横了她一眼,说道:“再有盏茶时分,这渡船便可到普陀山岛,你忍一忍便是了。”

      那少女哼道:“姊姊说得倒轻巧,这绳子又不是捆在你身上,这其中滋味你怎会知晓?”

      见沈拂衣置若罔闻,将包裹中的金银珠玉一件件摆在身边,那少女又探身说道:“姊姊,你是不是从未被捆起来过?”

      沈拂衣微微蹙眉,冷笑道:“我又不曾偷鸡摸狗,又不曾骗人钱财,为何会被捆起来?”

      那少女侧目打量了沈拂衣一番,叹了口气,轻声道:“姊姊所言倒也有理。姊姊武功和身世皆是九天之凤,自然不会被捆起来。”

      沈拂衣也未留心她所言,取出包裹中一块铁牌,见那铁牌巴掌大小,上面穿了孔,倒像是一块吊牌,刻着“十七”两个大字。这铁牌黝黑陈旧,隐隐带着红锈,混在一群璀璨珠玉之中甚是突兀。

      沈拂衣掂了掂铁牌,侧目看去,见那少女面沉似水,神色间不见波澜,心知她城府甚深,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铁牌是何物?”

      果然那少女双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此物乃是途中在集市货郎手中讨来,一来是小妹上月刚满一十七岁,以此来给自己做生日贺礼,二来小妹姓石,单名一个柒字,姊姊你说,此物是否该留?”

      沈拂衣心念一动,凝神看向少女双眸,饶是自己几年来闯荡江湖,收捕和审讯了无数亡命之徒,却也看不出这少女有一丝破绽,不禁心头有气,索性正色直言道:“你信口雌黄,谁知此言真伪,此事倒也无妨,待到押送你回了临安府,且看你能否承受那诸般酷刑,到时自有定数。”

      那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道:“那些蛮汉定要污蔑小妹与他们那被儿子杀了的爹有干系,但愿姊姊这一路逢凶化吉,能带着小妹一共回到临安。”

      沈拂衣心下一沉,她带着这少女从甲板上回到舱房之时,便已看出金鳞帮众人皆是神色不善,但孤帆汪洋,还要与这些人同去海岛,对手人多势众,自己又要分心押送这城府极深的少女,此行甚是凶险,自己从回到舱房便为此事忧心,想不到竟被这少女看穿。

      正沉吟间,却听那少女笑道:“小妹倒有一计。烦请姊姊解开我的绑缚,小妹虽本领低微,但总算诡计多端,就算不能助姊姊一臂之力,总不至于拖累姊姊。待到回了明州,小妹自当束手就擒,随姊姊同去临安便是。”

      沈拂衣只做不闻,仔细看了铁牌,除了十七之外确无异样,那些金银珠玉倒甚是驳杂,想是她沿途一路骗来的赃物。

      她将这些器物又收回包裹中,望着烛火凝眉不语,暗自回想适才这少女与自己拆招时,其“恶犬拦路”一招精妙绝伦,深合打狗棒法卸字决之巧,打狗棒法历来只有丐帮帮主代代相传,便是父亲沈江也使不出这等心法,为何这内功平平的小叫花会使得这般纯正?

      转头看向那少女时,却见她也正盯着自己,二人目光一触,那少女虽是狡黠一笑,但仍能看出她眼底忧色。

      忽听舱门外呼喝声大作,沈拂衣心念一动,旋即听出是船工齐声降锚之号,心知渡轮已靠近普陀山岛海岸,便可离开这舱房。

      正暗自一喜,却听舱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迎面便是一阵咸腥海风,烛火也为之一暗,只见几个魁梧身形瞬间挤满狭小舱房,寒光闪动,两把钢刀已砍向面前。

      瞬息之间,只听两声痛呼,跟着当啷两声,两把钢刀已落在地上,只见沈拂衣腾身而起,如飞雁回转,腰间官刀还未及出鞘,便分别击在那两个持刀汉子的手腕上,跟着手臂一架,转身一掌,又击退了扑向一旁少女的两人。

      这几招在极狭空间里闪转腾挪,竟是一举击退了四个汉子的分工突袭。但沈拂衣心知这金鳞帮定不会善罢甘休,丝毫不敢怠慢,趁着四人错愕之间,一把拉住少女手臂,纵身跳出舱门之外。

      刚跃出舱门,便觉寒风扑面,但沈拂衣早有准备,横刀一挡,顺势架开了门口守着的两个汉子的偷袭。这一耽搁,余下四人便从舱中跟了出来。

      沈拂衣略得喘息,侧目看去,只见渡轮已停靠岸边,甲板上已有人欲下船登岛,但看到如此变故,却又纷纷远远站定围观。

      眼见金鳞帮便只有这六人来此间,领头之人正是那大师兄王虎,黄正和其余帮众却不知身在何处。沈拂衣将少女护在身后,但仍未拔刀出鞘,盯着王虎通红的眼睛,淡淡说道:“小妹已和黄老前辈定下誓约,王师兄又何必如此性急?”

      见王虎手中钢刀仍是横在身前,沈拂衣冷笑一声,喝道:“大胆王虎,你伙同他人意欲袭击官差,还不撤刀悔过!”

      话音刚落,却忽觉后脑一阵剧痛,沈拂衣眼前一黑,再也来不及多想,便径直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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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潮落半升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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