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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
抽油烟机在厨房工作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年久失修的机器工作效率极其低下,辣椒炝炒的油烟味一路飘到客厅,熏得人只打喷嚏。
“小少爷...”
吴妈的声音隐隐响起,白余观赶紧走过去应话:“要我帮忙吗?”
吴妈把手上的油在围裙上揩干净,指了指那被单独拨出来的一碗混在一起的炒菜。
“你把这个给对门送过去,记得拿两个馒头。”
白余观愣了下,对门的话,是那个戴着助听器的冷脸男生吗。
“是池默庭吗?”白余观挠了挠头,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声。
吴妈有些惊讶,“小少爷你认识小池?那孩子人很好的,家里的电器坏了,他都会帮忙来修。”
“嗯...”白余观含糊的回答,“我今天碰见他,他还让我转告你,说收音机修好了。”
吴妈翻炒着锅里的辣椒炒鸡蛋,翠绿的辣椒滚着黄澄澄的鸡蛋块,辣炒的香味充斥着厨房,她专注锅里的菜,三两句就给白余观说清楚了池默庭的事。
“小池是个可怜孩子,他爸爱喝酒喝多了就打人,打老婆,打儿子,后来老婆受不了跑了,就打小池,一巴掌下去就给耳朵打聋了。”
“也算是老天有眼,那烂人喝多了晃到马路上,让货车撞个稀烂,听说尸体都是用铲子产起来的。
“货车有保险,赔的钱都是小池的,那孩子就解脱了,手里有点钱,还可以上学,学习成绩不错。”
“就是性子独,十几岁就没了爹妈,还是个聋子,不和别人来往,我瞅着他可怜,就多关照关照...”
.....
吴妈一颠锅,火光就冒了起来,菜被她用锅铲扒拉到了盘子里。
两个人三菜一汤,虽然比不上在白家近乎浪费社会资源的生活,但白余观更喜欢他和吴妈在一起时,这充满人情味道的日子。
“小孩子一个人住,可怜劲劲的,有咱们一口饭,就给他分一口,他也是个知道感恩的,帮忙干了不少活。”
吴妈一手一个盘子,打算往客厅端,同时交代白余观赶紧把热乎菜给池默庭端过去。
“知道了,吴妈,我马上回来。”
白余观对池默庭印象一般,听吴妈说了这些,才觉着这人真是的遭冤情的可怜鬼。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现在想想这世上过得苦巴巴的人多的是,他好歹还享受了二十年荣华富贵。
哪怕落魄了,也有吴妈愿意陪着他养着他。
“真是有够命苦的。”
白余观撇撇嘴,端着碗,用筷子插了两个蒸腾热气的软乎大白馒头,出门去送饭。
“砰砰砰。”
这种胡同里住的都是小独院,门是那种大门,红彤彤一大扇,上面两个涂金门环,里外都能把门上锁闩上。
门一关严严实实的,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
白余观借着那门环,使劲砸了几下门板,然后就站在黑暗中等,敲完他还迟疑了下,想着池默庭耳朵不太好,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大力些。
“是吴阿姨吗?”
池默庭应该是习惯了吴妈在这个点给他送饭,几乎是敲门声刚落下,匆忙走来的脚步声就随之响起。
红铁门被从内里拉开,池默庭的身形慢悠悠地从门缝后显现。
男生脸上的伤口应该是处理过了,碘酒晕染在各处伤口,浅棕色一块块在脸上铺开,看上去很是滑稽。
“是我啦。”
白余观对上男生那张伤痕累累但仍不失俊挺的脸,坦然开口,“吴妈还在忙,我来给你送饭。”
“...谢谢。”
池默庭抿抿唇,在面对白余观的时候,他总多了些不自在,说是逃避也不为过。
他和白余观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听到别人说白家破产白大少爷落难的时候,池默庭心里还有种隐秘的愉悦,心想就算那群人再追捧白余观,现在还不是翻脸不认人。
今天见到传闻中的人后,池默庭莫名产生了自惭形秽的自卑感。
就算是白余观已经落魄到和他当邻居,池默庭仍然认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并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这种感觉到底是来源于白余观的表现,还是池默庭内心深处的晦暗自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小巷中披着黄昏暖阳的男生就跟镀上了层金灿光芒似的。
池默庭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但在那一刻,他能感受到,自己埋藏在左胸下的心脏,重重鼓动了下。
“你还在上学,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够吃的话可以给我说,吴妈比较忙,可能关注不到这些事情。”
白余观看着池默庭略显局促的样子,软下了说话的口气。
他对这人的印象还算不错,他也是江城一高的学生,知道那里的教育可以,但风气不太行,很容易出现小团体孤立的现象。
白余观懒得和那些人为伍,但也知道他们会欺负家世不好性格有问题的学生。
今天他见到池默庭伤痕累累的样子,大概就能猜出是什么情况,心里可惜居多,同时也多了几分对自己如今境况的头疼。
要是让那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他敢保证自己会比池默庭过得更惨。
“嗯...”
池默庭仍旧是那副三棒子打不出个声的憋闷表现,唇轻微一动只溢出了轻微的声音算作是给白余观的答复,五官轮廓却柔和了下来,不再是浑身竖起尖刺的扎手刺猬。
白余观看他这小可怜样,笑了,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凑上去出声道,“我也是江城一高毕业的,现在又是你的邻居,你叫我声学长听听?”
白余观本来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到处乱说,只是吴妈的话让他对池默庭的印象改观不少,只当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也没想这么多。
池默庭没躲开白余观的手,眼底却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心中突然冒出了个恶意的想法:他知道很多人在找白余观,如果他用这人的消息当条件,说不定能让自己在学校安稳读完高三。
出卖白余观的想法短暂闪过后就被池默庭压在了心底,再也不触及。
白余观身后没有了白家,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就是把他往死路里逼。
沉沉地看着面前男生的这张脸,池默庭暗自唾弃自己刚才的想法,
“怎么?不信吗?以后你有什么题要是不会做都可以来问我,我保证你不会白来。”
白余观感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性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傲气。
可在面对池默庭的时候,还是多了几分怜悯,也许是吴妈说的话多多少少对他有点影响。
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白余观以前从不屑于做这种事,如今却对着池默庭生不出半分排斥。
他收回手,将碗筷往池默庭怀里又递了递,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熟稔:“回去吧,别站在这里喂蚊子了。”
淮巷区这片地方排水系统蛮烂的,只要下了场雨,就随处可见蓄起来的水洼,再加上对乱扔垃圾的疏忽管理,阴暗潮湿的角落就成了蚊虫滋生的“沃土”。
两人只是站在这里说了会话,嗡嗡的蚊子就绕着他们飞,那种黑白纹的蚊子咬人最狠,恨不得把他们活吃了。
“等下,我拿收音机。”
池默庭扭头把自己的视线从白余观身上移开,转身进了里屋,没多久就出来了,手机拎着个不怎么新的收音机。
他出来时,正看到白余观抱臂靠在门上,红门前的屋檐底下挂个白炽灯,因为没人打理灯罩蒙上层灰,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昏黄的光粒穿过灰尘,在白余观身上织成一层朦胧的纱。
他大概是觉得蚊子烦,微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抓挠着手臂,下颌线在光影里划出利落的弧度。
明明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却愣是透出种难掩的矜贵,像被开在陋巷里的昙花,哪怕蒙了尘,也藏不住底下的光。
池默庭的脚步顿住了,呼吸莫名一滞。他见过白余观光鲜的样子。
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穿着笔挺的校服,眉眼张扬,是众星捧月的白家小少爷。
可此刻,这个靠在斑驳红门上,被蚊虫围绕的少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心惊。
白余观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眉头舒展,露出个有点懒散的笑:“怎么这么慢?再磨蹭蚊子都要把我抬走了。”
他说话时,嘴角的梨涡浅浅陷进去,眼底的光灼亮,一下子撞进池默庭的心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发慌。
直到这一刻,池默庭才恍惚意识到白余观是高高在上的,是和自己隔着云泥之别的人,相比较他自己就像见不得光的老鼠,龌龊又卑微。
哪怕他曾低劣的在心底嘲笑过他的沦落,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光是遮掩不了的。
真正的惊艳,从不是一触即破的泡沫,而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刻进心里的鲜活。
刚刚还好端端的人,现在跟让人使了定身术似的,僵站在那里不动了。
白余观见池默庭那呆呆傻傻的样子,想笑,唇角翘了翘还是让他给压下来,他接过池默庭手里的收音机,轻拍他的肩膀,交代。
“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中有很多混日子还自以为是的有钱蠢货,他们就喜欢欺负像你这样的闷葫芦,要记住不要相信他们轻易表现出来的好心。”
“那你呢?”
池默庭兀地开口。
白余观为他问的一愣:“什么?”
池默庭重复:“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帮我?是可怜我吗?还是想戏耍我。”
一字一顿,说得艰难但认真。
池默庭还不太习惯连续说这么长的句子,腔调有些奇怪,极力想让自己把每个字音咬对,结果用力过猛反而适得其反,听上去很是奇怪,尾调更是含糊不清。
白余观敷衍地打哈哈:“我当然是真好心了,毕竟我可是你的学长,吴妈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这小孩,戒备心这么强。
白余观觉得池默庭有点可怜,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还要在这里住很久,时间长了是好是坏,这人心里自有分寸。
“我先走了。”
白余观抱着那个收音机,开口时莫名从池默庭的眼里看出了些许深沉的意味。
红漆大门缓缓关上,连带着那盏明暗闪烁地声控灯也随之熄灭。
只留池默庭一人静静站在黑暗中,垂着头,偏长的额发把眼睛挡得严严实实,浑身透出几分阴郁。
除了池默庭自己,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还在留恋那个落魄小少爷给他留下的短暂温暖?又或者是快要被心中翻涌上来自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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