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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沈雨眠并未等待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游廊传来,只是来人并不是那小厮,而是一妇人。
只见那妇人身着暗紫色竖领袄,下束青灰八宝纹棉裙,梳着慵妆髻,头插梅花银簪,神色惊疑匆匆疾步奔来。
她在此前便已经将沈府了解了大概,看面前这妇人的穿着打扮,想必此人是她父亲沈崇的副室林氏,名叫林珍舒。
“果真是雨眠吗?快快进来,让林姨娘好好瞧瞧。”
耳边传来急切的女声,下一秒沈雨眠便感觉手上一热,是面前的妇人握住了她的手。
手背仍有烧伤的口子,眼前的林姨娘却好似没看到,只顾着上下打量着她,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她有些吃痛,却还是乖顺低头,任由林氏拉着。
沈雨眠垂眸敛去眼底的冰冷,微微屈膝:“雨眠给姨娘请安了。”
“免了免了,快些起来。”她被林氏扶起,抬头便看见林氏心疼的神情,“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可叫家里面好找,怎得瘦弱成这副模样。”
正要开口,便见之前的那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她和林氏躬身道:“秦姨娘请......请二小姐进去问话。”
那位林姨娘脸上堆着僵硬的笑,拉着她便往正厅方向去。
“你秦姨娘也是想你得紧呢!”
到了正厅,沈雨眠目光堪堪扫了一圈,只见里面的桌椅均摆放整齐有序,一排排的紫檀木椅尽显官府人家的富贵之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主位上坐着的妇人,只见此人身着墨色竹叶纹竖领袄,下配百鸟朝凤织金马面裙,头梳繁复的挑心发髻,耳垂上两颗珍珠样耳坠随着她端茶的动作微微摇晃,通身气派雍容,不怒自威。
想来这人便是沈崇的侧室秦氏,本名唤作秦芝。
沈雨眠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雨眠给姨娘请安。”
秦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热茶,眼皮微抬,眸中透着审视意味:“你说你是沈家二小姐沈雨眠,可有人或物作证?”
她掏出袖中的玉佩,双手奉上。
秦氏身边的丫鬟上前接过,呈到秦氏面前。
沈雨眠凝神去看,只见秦氏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在那玉佩上细细摸索着,似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她的眸子忽地睁大,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她将玉佩递还给丫鬟。
“你先安顿在竹绵阁,等老爷回来,一切自有定夺。”
秦氏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丫鬟,“带二小姐过去。”
沈雨眠屈膝行礼,得体告退,转过身去却能清晰感觉到有两道灼人的视线紧紧盯着她的后背。
待沈雨眠的背影离开正厅,一直未说话的林珍舒变了脸色,慌张走到秦氏面前,压低声音:“姐姐,当真是那姜蕖的女儿沈雨眠?”
秦氏摩挲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想起刚刚在那玉佩上摸到的“蕖”字,淡淡回道:“嗯。”
林氏这下彻底白了脸,声音抑制不住地抖动:“前后不过三日,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京城。”
手中的帕子被她攥紧,“要是这丫头知道了什么风声,将那事给揭露可怎么办?”
秦氏斜睨了她一眼,语气略带嫌弃:“那时她不过是襁褓里的婴儿,能知道什么,一个小丫头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失态。”
林氏听罢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上次放火让她跑了,现如今她已是府中二小姐,怕是更难动手,不过我早已备好应对之法,就看她到底能不能进这沈府。”
秦氏说罢面露阴沉,全然没了之前的华贵雍容之态。
竹绵阁设在沈府西侧,略显偏僻清冷,沈雨眠跟着那丫鬟走过好几条曲折小路才到了地方。
刚打开房门,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咳嗽几声,抬眼望去,只见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桌一椅一塌一梳妆台,全都破旧不堪,更别说装饰物,那肯定是没有的。
正打量间,领路的丫鬟在身边屈膝:“二小姐,秦姨娘已吩咐下人在隔壁屋子备好了浴桶。”
她点点头,待那丫鬟走后便去了隔壁,褪去一身的狼狈污浊,浸入盛着热水的浴桶。
氤氲的水汽驱散身体上的寒意,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才稍稍放松。
水汽升腾间,她的脑海中现出秦氏和林氏的两幅面庞。
是她们干的吗?
她在心中暗暗猜测。
洗浴过后,沈雨眠只着裹胸赤足站于铜镜前,抬手拂去镜子上的灰尘,一娇小苍白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她缓缓转过身子,侧头去看那铜镜。
只见自己原本纤瘦的肩背上遍布着狰狞扭曲的暗色伤疤,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那一夜的烈火带来的惨烈和痛苦。
“二小姐,奴婢来送衣裳。”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回过神来,忙穿好里衣将丫鬟唤了进来:“进来吧。”
那丫鬟将一套崭新的衣裙捧进来,她看了一眼,是一件碧青色立领袄和花纹镶边马面裙。
倒是正合她胃口。
沈雨眠将那衣裳换上,还未干的黑发只用一银簪松松绾起,恰露出雪白的脖颈。
镜中的人焕然一新,碧青色称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可也隐隐透出几分清丽的轮廓。
恍然间,她仿佛看见了养母站在自己身后,笑意盈盈,一双粗糙的手拂过她的头,声音带着欣慰的叹息:“瞧瞧,咱们眠儿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她下意识转头,想要抓住那幻影,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空气。
心口一窒,巨大的酸楚和孤独如潮水般涌上,喉咙酸涩得不像话。
“娘......”
就在这时,院中陡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乱了她的心绪。
沈雨眠整理好情绪,掀起帘栊的一角,目光投向庭院,只见一女子在丫鬟簇拥下,迤逦而来。
面前的女子身着浅粉色交领短袄和乳色百褶棉裙,发髻上插着一只海棠金丝花簪,浑身上下掩不住的娇气,几步便行至她面前站定,下巴微抬,声调拔高:“你便是沈雨眠?”
她轻轻颔首:“不知姑娘是?”
“你得唤我一声大姐姐。”沈知微语带命令。
原来是秦氏的大女儿,沈知微。
她从善如流,声音没什么情绪:“大姐姐好。”
可沈知微却好像并不领情,嗤笑一声,侧首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嫡女又如何,乡野长大,浑身上不了台面。”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个清楚。
——看来是个骄纵惯了的大小姐,特意来给个下马威的。
沈雨眠暗自在心里发笑。
沈知微这话其实与她相去甚远,她虽自幼与养母在乡野间长大,却并未干过什么粗活,和养母经营着一家香料铺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从容。肌肤细腻光滑,鼻子小巧立体,黛眉红唇,在溪木村是出了名的貌美。
并不想过多计较,沈雨眠转身便欲回屋内。
“站住!”沈知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隐隐带着怒气:“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呢!”
步子顿住,她转过身,垂眸道:“雨眠浑身乡野气息,就不在这碍大姐姐的眼了。”
“你!你竟敢顶撞我?!”
沈知微气得面色涨红,说罢便欲上前,另一女声却在此时在庭院中响起。
“不知又发生了何事惹大姐姐生气?”
沈雨眠抬眼向后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碧色交领短袄和湖绿色织金马面裙,套着一靛蓝比甲,与沈知微的浓艳全然不同,此女子的发髻只用了绿色珠花和一支嵌珠素玉簪点缀。
沈府年轻女子只剩下林氏所出的三小姐沈知璇,想必就是这女子了。
只见沈知微眉梢一挑,翻了一白眼:“管你何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知璇嘴角带着温婉的笑,语气却未让步半分:“这里确实没有知璇可以说话的地方。”
“但是二姐姐是沈府嫡女,不管如何都不必听大姐姐你的教训,若是大姐姐不服,知璇大可以和大姐姐去找父亲和祖母理论,看看大姐姐在此训斥二姐姐是否妥当。”
这话一出,沈雨眠便眼睁睁瞧见沈知微脸色由红转青,将脚重重一跺,染着蔻丹的手指指着沈知璇。
“好啊你,现在上赶着要巴结这个嫡女是吗?”
沈知璇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大姐姐误会我了,知璇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你们......”沈知微气结,手指她们二人了半天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将袖子一甩,恨恨留下一句“你们等着!”便领着丫鬟离开了。
待沈知微走后,沈知璇转向她,款款行礼,起身后,示意身边的丫鬟捧出了一锦盒,盒盖轻启,里面躺着一支发簪。
只见那簪上用十二朵桃花点缀,花心嵌珍珠为蕊,虽说不上多金贵可也算得上小家碧玉。
“知璇屋里无其他贵重之物,唯有这支簪子陪伴知璇许久,望二姐姐不要嫌弃,收下妹妹的一片心意。”
她本欲推辞,却架不住沈知璇的再三坚持,最后只好应了下来。
沈知璇脸上笑意更深,亲昵道:“二姐姐不要同大姐姐一般计较,她性子骄纵,向来如此,但并无恶意。”
她并未接此话茬而是将沈知璇请到屋内又寒暄了会儿,直到那林姨娘差人来找。
沈知璇身边的丫鬟神色担忧,低呼一声:“莫不是那大小姐又告到了秦姨娘那去了?”
她看向了那丫鬟:“难不成林姨娘找来是为方才之事?”
那丫鬟回道:“二小姐有所不知,以往大小姐只要稍不如意便会告诉秦姨娘是我们姑娘惹的,回头林姨娘就训斥......”
“绿竹,莫要多嘴。”沈知璇急声打断,而后又朝她歉然一笑:“二姐姐莫要多虑,小事罢了,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沈知璇匆匆行礼,领着绿竹离开了竹绵阁。
沈雨眠站在院门看着其背影消失,摩挲着发簪上的珠花,勾了勾唇。
这沈府里的人可当真有趣得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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