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犟种

　　众人顺着千绯月的手指往下看去，瞧见一只小花妖。
　　那花妖相貌普通，着一身青色袍子，除却头上的紫色簪子和腰间的赤色铃铛，周身无其它装饰。
　　只肖一眼，众人便看了个彻底，得出结论，这小妖平平无奇，品阶底下。

　　高光来的措不及防，常又生做惶恐状任众人打量，心中却暗自思衬。
　　自己的这几位故人为什么要找绛星引，她约莫是知道的。

　　话说自己的前师尊赵怀玉有三个徒弟，除了第一个徒弟沈清玄是正儿八经自己选的，另外两个收的都颇有点措不及防的意味。
　　一个是她常又生，当年能拜入她师尊门下靠的完全是一副死缠烂打的脾性和一张堪比城墙厚的脸皮。
　　另一个就是她小师妹顾然了。

　　小师妹顾然本出自苍梧阁，是阁主顾非的掌上明珠。
　　苍梧阁当年可谓上一句众仙门之首，门下长老众多，弟子如云，昌盛至极。甚至有“仙门昌盛，此门得九，余者共一”之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门派，却不知是何原因竟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留下顾然一个侥幸逃过一劫成了遗孤。而灭门之事众仙门查了多年也无所获，至今仍是修真界一门悬案。

　　赵怀玉与顾非乃是挚友，挚友遗孤，不能不顾。顾然便被赵怀玉收做了三徒弟。

　　常又生至今还记得她见顾然的第一面。
　　隆冬，大雪纷飞。
　　她正在院中练着那套学了很久还没学会的剑法，抬眼却瞧见师尊带回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那姑娘坐着轮椅穿的很厚，脸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泪痕。
　　她朝自己打招呼，一笑两个酒窝便在脸上轻轻荡了出来：“师姐好，我是顾然。”
　　一双浸泪的眸子在大雪中显得干净又彻亮，是个十足的妙人，可惜身体不好。

　　依稀记得有一次牵机阁的长老喝大了，对着常又生口无遮拦：“你那师妹倒也算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可惜喽~”可惜什么也没说清，大抵是起了惜才之心，可惜顾然天资聪颖，却无奈受困于一副破烂身体吧。

　　常又生还记得她死之前听人说顾然身体已经隐约好转，想来如今是又加重了，几人迫不得已才来到妖界借绛星引，至于那柳长明为什么也跟着来就不得而知了。

　　思绪在外边转了一圈又飘回脑中，常又生指着自己结结巴巴：“我？我害……怕……”
　　常又生当然不愿意过去，且不说如今她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单看她如今法力底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说不定还会拖后腿。再说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看着台下的小妖一脸惊恐，千绯月并未动怒，脸上笑意反而愈加浓烈，甚至好言好语道：“有这几位道友在你怕什么？放心，他们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千绯月语气笃定，似是坚信沈清玄几人在小天地中会对这只小妖仗义相助。
　　“你去吧，帮这几位道友拿到绛星引后，我给你的铃铛换个颜色。”
　　台上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似是再温柔不过。

　　听闻此话，常又生精神一振，垂下眼皮盯着地上的花纹，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我可以不换铃铛吗？”
　　千绯月“唔”了一声，又捏起一颗葡萄：“那你想要什么？”
　　作为一个好领导，她向来倡导下属勇于表达自己的需求，当然答不答应就是另一件事了，毕竟勇于表达需求和蹬鼻子上脸完全是两码事。

　　常又生头埋的很低，却不难让人听出她语气里的紧张和期待：“我想去藏书阁一楼转一圈。”

　　妖族等级森严，一般情况下，等级越高也就代表着实力越强，权力越大。
　　而这藏书阁一楼藏着一些普通的修炼手册，倒也不是什么难去的地方，不过是等级要达到全黄以上而已。
　　这小妖倒是看的通透，实力上去了等级提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领导总是对愿意进取且聪明的下属心存好感，况且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一次而已。

　　千绯月唇角微勾：“可以。”
　　常又生猛然抬头，露出一双睁得溜圆的眼睛，似是无比惊喜：“多谢殿下。”

　　千绯月满意转头：“那诸位道友准备好了吗？”
　　沈清玄等人微微颔首。

　　对于千绯月径自选好妖这件事，沈清玄等人全程未置一词，虽然不知道千绯月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比起全黄或者全绿，一个赤色铃铛的小妖显然更好控制。

　　见众人反应，千绯月不再言语，随即将盒子浮在空中，双手结印，打出一系列复杂的手势，伴着一束紫光从小盒子中射出，常又生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千绯月缓缓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

　　“绛星引有灵，可以藏在这里的任何地方，也可以是这里的任何东西。”
　　“若有危险，诸位可以随时出来，不过这方小天地一年只能打开一次，一次为期三天，错过这次就要等明年了。”
　　“最重要的是，诸位从此刻起，共用一条命哦。”
　　“修为以最低者为准，全部等同。”
　　“各位道友好运。”

　　随着常又生四人被传送，千绯月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至此，沈清玄等人也算明白了千绯月当时的语气为什么那么笃定，又为什么要选一个赤色铃铛的妖，共用一条命，合着在这等他们呢。

　　常又生在小天地中站定，打眼一瞧，周围只有一个谢秋水。
　　“你一会记得跟紧我。”
　　谢秋水没好气道，两个同伴不见踪影，个人的性命和他人连在一起，还是一个不知敌友，法力低微的小花妖身上，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外面时这个小花妖一说话她就浑身不对劲，就好像……不怼她两句就浑身不舒服。

　　常又生嗯了一声，转身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这似是一个已经荒芜了很久的村庄，干涸的水井边布满青苔，破败的墙体上杂草丛生，风吹过几棵枯败的老树，发出簌簌的声响，几片要掉不掉的焦黄叶子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鬼气沉沉。

　　两人对视一眼，谢秋水也不犹豫，上前利落地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那门“轰”地一声倒地，一地尘灰飞扬，伴着一个气急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人！

　　“谁让你推我家门的？它坏了吧！”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飘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一条大黄狗。

　　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这是，撞野鬼了？
　　那可真够倒霉的。

　　死而阴魂不散者是为鬼也。
　　鬼又分为灵体和野鬼两种。

　　死后被黑白无常带走，在鬼王手下干活的叫灵体，一般待在鬼界。
　　而黑白无常带不走的，叫野鬼。
　　这种一般都是执念太深，既不肯好好入土为安，等着轮回人生重开，也不愿意拿着记忆在鬼界好好干活，非要在生前待过的地方乱晃荡，晃荡到记忆全部消散，他们也就消失地彻底，管你什么妖生人生还是魔生，都再无重来的可能。

　　其实这也不可怕，修真界向来尊重物种多样性。
　　坏就坏在一些野鬼执念实在太深太深，做个阿飘也不知道做了多久把该忘的不该忘的全都忘了个干净，忘了名字那都再正常不过，最后只撺着生前那点最不肯忘记的死不消散。
　　这样一来那误会可就大了。

　　《修士界奇闻异志》中就曾记载过这样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翠花的野鬼，生前大概是被哪个渣男辜负的厉害，死后久久不肯消散。她就晃啊晃，晃啊晃，晃到最后只记得自己被辜负了，其余统统都记不清了。

　　自此以后，从那里路过的男修士可就遭了殃，一个个被她掐着脖子质问“曹郎，你为什么负我!”。

　　一个野鬼在一方天地晃荡那么久早和那方天地融为一体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里好惹。
　　故此回答好的幸运儿混过去溜之大吉，回答不好的倒霉蛋就只能惨遭毒手回娘胎重造了。还是多年以后一个修真界大能过去收服了那野鬼这事才算结束，后被收录书中用来劝告后世男女修士造孽的时候多为自己的道友想上一想。

　　那小孩身着粗布短褐，宽大的袖口和裤脚挽得高低不齐。
　　面黄肌瘦，头发乱蓬蓬的耷拉在脑后，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用红绳串着的长命锁。

　　“你个坏人，我家的门被你弄坏了！”
　　小孩对着谢秋水怒目而视。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给你修好不好啊。”
　　谢秋水咽了一口水问道。

　　那小孩瞧了瞧面前的两个人，还算礼貌，知道弄坏了东西要修。
　　“好啊，修不好我可是要生气的，王平安生气后果很严重的。”
　　王平安飘在空中威胁道，手里的大黄狗也顺势叫了两声。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还好。
　　常又生在那扇轰然倒塌的门前蹲下来，“所以老弟你待在这里多久了？”
　　王平安在空中躺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忘了。”

　　谢秋水讪讪道：“忘了？”
　　小孩挑了下眉反问：“不可以吗？”

　　“你看啊，我是人。”谢秋水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常又生，“她是妖。”最后看向王平安，“你是——”
　　“鬼呗。”王平安理所当然的答道。

　　认知正常，谢秋水松了口气，开始蹲下来帮常又生修门，不料手刚碰到那门，那门竟霎时碎成了粉。
　　谢秋水大惊，这对吗？
　　常又生抬头，盯着她那双手笑的意味深长：“道友好手，金刚铁掌，在下佩服。”
　　一推躺平，再摸成星，佩服，佩服！

　　谢秋水把手缩回去，她不是，她没有，常又生胡说。
　　她什么都没干，是这门碰瓷！

　　王平安从空中坐了起来。“你们，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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