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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送嫁队伍越过皇城、穿过数城百镇,随之而来的是百姓围观、百官避让,以及一重又一重的……刺探。
“皇帝”坐在中军车驾中,面容沉静,不发一言。
车帘遮光半面,长公主卸下沉甸甸的头饰,脱下繁复的衣裙,只披一层黑纱,垂眸冷笑。
“左侍卫,你说……”她微微挑眉,望着身旁马上的心腹,“如今他们信了吗?”
左成是她一手训练的死士,早知真相,闻言笑了笑:“起初尚有人存疑,如今都信得七七八八。”
“那沈执呢?”梅晚问。
“沈相沉得住气,看不出。只根据‘鹞子’的消息,沈相发怒,将您身边的人都清洗了......除了谢女官。”
梅晚冷笑一声:“他倒还知道留手,那些人......砍了就砍了吧。只是他越发放肆了,不知会我一声就把我身边的人换了个干净,我这位师长眼里还是揉不得沙子。”
这话左成不敢回。
梅晚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兜了个大圈子,全是为了这一刻。
她亲自作为长公主出嫁,假托身体不适让皇帝不出面,实则是给知秋争取时间,让她扮成皇帝的模样,出来送嫁。
长公主和皇帝太长时间没一起出现,会引起怀疑。这场兄妹情深的戏,她还不想就此结束。
她看向车窗之外,目光锋利如刀。
她要亲自把这场送亲,变成一场审判。
刹兰的使团正在前方等着,她要看看,这些异邦来客是想娶她,还是想吞大胤。
更要看看,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是想把长公主送走,还是借此除去“皇帝”这个障碍。
*
是夜,长公主与皇帝下榻。皇帝似乎多次想来与长公主说话,都被长公主骂了回去。
身边人仿佛没听到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有几个送嫁的老臣听得瑟瑟发抖。
虽说陛下一向宠爱这个胞妹,当朝也只有这一位公主,但长公主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骂陛下吧?
陛下也是,怎能如此纵着长公主?
长公主果然是祸水,留不得。
几位老臣直摇头叹气,劝陛下狠辣些陛下不停,劝长公主温柔些,被长公主轰了回去。
只剩下皇帝、长公主了。
皇帝一向玩世不恭,难得收了笑脸,跟长公主认认真真的说道:“这事,是朕对不起你。”
梅晚懒懒的接过皇帝递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便放入火盆,盯着燃烧出来的灰烬,口中恨道:“皇兄没手段,只能叫我这个妹妹顶上了。”
梅晚侧头看着窗外,左成打了个手势。她便继续骂对面的皇帝。
皇帝灵巧的双唇在长公主面前熄了火,几个老臣彻底失望。
等到周围彻底没了人声,左成示意安全,梅晚才停下骂战。
“皇帝”霎时微微一动,轻声道:“陛下,队伍里有奸细。”
梅晚眉眼沉静,刚才那股子虚伪、恨意全数消散,气势陡然攀升。
面对知秋的提醒,她并未多说,只提了一句:“三日后我们会见到刹兰使臣,这三日等着瞧就行。”
笃定、淡然,一切尽在掌握,全然不似平日座上的懒散帝王。
这才是梅晚,或者说,皇帝梅晗。
做戏久了,真真假假难说,梅晚也会偶然恍惚,她究竟是谁。
前十年,她是长公主梅晚,后十年,她是皇帝梅晗。
珠帘玉幕下,藏着皇帝的女儿身。
数月前,刹兰前来求亲。刹兰曾经与大胤打过二十年的仗,最终在梅晚父皇在位期间断了。不是打赢了,而是打不起了。
先帝决心休战,赐予刹兰各种珍宝,两国和平。
但梅晚知道,这背后藏着的是刹兰愈来愈大的狼子野心。终于,他们在听闻大胤皇帝有个胞妹后,上京来提亲。
臣子们一边倒的劝说,尤其是沈执,让她同意。
梅晚看着沈执微微避开的眼睛,最终抚掌:“善。”
好一个丞相,好一个权臣。
大胤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本该打得起。可呈到她面前的册子,无一不显示着大胤打不起。
金色纱帘下,案前站着一人,正说着今岁的收成和赋税。
问及来年,她乖巧的一笑:“全听丞相的。”手中盘着一只锋利的匕首。
那人毫不意外的应了,拿出一份文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国策,关于赋税、水利、农桑、科举......
隔着一层纱,那人的面容隐隐绰绰的,但依旧能从声音中听出他的疲惫。
“陛下十八了,应当学着先贤,亲自理政。”
手中的匕首越转越快,上面镶嵌的珠宝折射着不合时宜的光,让纱帘外的人不得不闭了闭眼。
梅晚读着国策,不轻不重的打岔:“朕有丞相足矣。”
换来的是一声叹息。
人走了,梅晚才忍不住嗤笑,满是嘲讽的说道:“丞相,实乃我心中至宝。”
作为师长,她敬爱他。作为皇帝,她欲藏之。
至宝之下,谁能窥见其他珠宝?
她反手将匕首投出去,划破金色纱帘,直直的钉入方才那人站立的地方。
“阿鸢,”她唤来年轻的女官,“将这份文书送给中书省,说丞相拟定的,叫他们做下去。”
“丞相所言便是我所言,不可懈怠。”
*
从京城一路西驰,刹兰使臣在边陲等待,皇帝送到将长公主送到兰城便不可继续西行了。
辞别皇帝,长公主重新穿戴好嫁衣,朝几个催促皇帝还朝的老臣轻蔑一笑:“呦呦呦,本宫还没走,这就急着将皇兄带走?”
老臣看着这张与陛下过分相似的脸,心中寒毛直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还以为是陛下在跟他们说话。
礼部尚书摇摇头,陛下一向宽和,怎会露出如此妖孽的神情。
是他想多了。
到达兰城,皇帝于兰城设宴为公主饯行,刹兰使臣、诸位随嫁大臣尽数在座。
梅晚以红纱覆面,锐利的双眸缓缓扫过席间,忽而挑眉。
刹兰使臣有一个人没来。
宴清河——或者叫他什罗曼,刹兰国国王的弟弟,刹兰使臣之一。
她曾在密报中见到此人。
和亲是他提起,缘何没来呢?
是有事牵绊,还是她见不得他?
梅晚默默思忖着,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在憋着什么坏水。
长公主虽然不常走动,她的大名却在京中如雷贯耳。
为防长公主突然语出惊人,酒未过三巡,便有人悄声劝陛下早些还朝:“天子久离中枢,恐生波澜。”
陛下似笑非笑,眼角扫向那劝谏之人,尚未作答,长公主却忽然出声:
“本宫在,你们还怕什么波澜?”
她执起酒杯,轻抚杯沿,红唇微翘:“莫非……各位眼中,这中枢,是靠一个日日醉酒的皇帝在撑?”
席间诸人一惊,连刹兰使臣都挑起眉头,笑意未深,便见“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挡下了她的话。
梅晚却毫不收敛:“皇兄,是臣僚过于谨慎了。他们不识我,也不识你。”
那一瞬间,“皇帝”看她的眼神微动,藏着太多来不及说的东西。
一夜宴散。
翌日清晨,城头旌旗烈烈,刹兰迎亲使团已整装待发。
长公主立于高处,黑纱覆面,盯着站在下方的“皇帝”。
“皇兄,”她低声唤,“你若回得了京,便给我在殿中留副牌位。”
“皇兄”眼中骤然一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翻身上马,策马绝尘。
红纱滚滚如云,掠过兰城门楼,逐日西行,彻底失踪在众人视线中。
*
“老兄,你说,长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送嫁完成,几个老臣总算放下一口气。
可不是嘛,长公主享尽了富贵,却时不时就给皇帝吹风,说那个纳妾不对,说这个目无尊上,让朝中人吃尽了苦头。
还好有个帝师沈相在,能压制长公主一些,不然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思及长公主昨夜宴席上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几人都有些肝颤。
有些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当今陛下十二岁继位,至今已十年。先帝临死之时将时年二十的枢密使沈执指给太子,让他教导太子。太子继位后,他成了帝师,十年间一路坐到了沈相。
日子久了,沈执几乎成为了陛下的代言人。
见沈相如见陛下——这是朝中诸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沈执作为世家子,状元出身,平步青云,照理陛下由他一手教导,应当满腹经纶、谦和待下。可令众人失望的是,本该十八岁亲政的陛下,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们多次觐见,只能见到醉醺醺的陛下。一问是来问政事的,当即捂住脑袋让他们找沈执去。
坊间甚至私底下以“醉梅君”代称,只道他“日日花树下,长醉不醒”。
与之相对的是不理朝政但成天上窜下跳的长公主。长公主人不在,但京城遍地都是她的耳目,整日打听朝臣的家长里短,一拿捏到错处便上报到陛下那里,结下了不少梁子。
“哼,长公主虽为我大胤正统公主,却是整日无所事事,道听途说。贤弟休管她,我们只送到刹兰使臣手上,往后她便与我们毫不相关了。”
送到刹兰,她天高皇帝远,想伸手也伸不到了。
礼部尚书有些惋惜:“长公主风华绝代,可惜了......”
可惜往后余生都要在黄沙漫漫的刹兰度过了。
“要我说,早该将长公主嫁出去了。现在送给刹兰,也是她身为长公主的责任。须知,她这一去,抵得过我大胤十万大军,可保我们二十年无虞。”
几人对上眼神,默契的闭了嘴。
他们都能从中捞到些好处。
“早些歇息吧,明日启程回京。”
*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年轻的天子却并没有睡下,坐在厅内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忽而,门外一声急促的马蹄骤然逼近,惊得檐下飞鸟扑簌而起。片刻后,一名锦衣校尉冲入厅内,满脸冷汗,朝堂中气息顿时一凝。
“报!”那人跪倒在地,双膝着实砸在石砖上,声音陡然拔高,“长公主……不见了!”
厅中鸦雀无声。
几位老臣刚睡下就被吵醒,闻言简直头脑发昏。礼部尚书疾步上前,逼问:“怎么回事?”
那锦衣校尉跪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启禀陛下、各位大人,车驾离兰城后,长公主一度随侍女换装,入内休憩。片刻之后,帘落人空,侍从皆昏,防卫无声……她已于盏茶功夫间消失。”
“此事可有虚报?”天子声音冷冽,已立身而起,身后随从无声抽刀。
“属下……不敢。”校尉颤声。
皇帝静静地坐着,仿佛这一切早有预料。
“刹兰那边......说什么?”老臣目眦欲裂。
“刹兰说,两国邦交本该和气。现在我大胤长公主出逃,是为......是为无礼无德,欲问陛下要个说法。”
良久,年轻天子开口,声音低沉冷静:
“即刻封锁兰城,调禁军、暗卫、死士,三日内——若寻不到长公主,所有护驾官员,问斩。”
众人齐声应下。
“那刹兰使臣那边呢?”礼部尚书瞪着眼睛。
“他们的话真假难辨,长公主在他们手中失踪,是他们护驾不力。传朕旨意,告诉沈相,刹兰对我朝不敬,狂悖不羁,我欲亲征刹兰,找回皇妹。”
这一刻,朝臣认为的温和、不学无术的陛下,撕下了从容的面具,头一次露出锋利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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