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香如故

　　“今天又是倒霉的一天”，将整个僵硬的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双眼呆滞地注视着天花板，岑晓乔重重地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第101次发下的重誓又化为了泡影，自己还是万分不争气地昏昏沉沉睡到11点——即使刚刚换了一只新买的小闹钟，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仿佛能掀翻整个屋顶。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冲向冰箱，却发现空荡荡的冷藏室在冲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狞笑。抄起电话打给号码可以倒背如流的外卖，却被告知今天生意大好，送餐请忍耐一个半小时。
　　“杯具啊！真是上品青花瓷杯具”，岑晓乔一声哀怨的长叹，又一次开始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也许辞职做自由职业者，真的是个无比巨大的错误。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生活才能约束自己的肆意妄为和自我放纵。
　　可是当时不能不辞职啊，否则，我怎么能面对他？怎么能心如止水地跟他说话？怎么能说服自己不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徘徊？怎么能不再傻乎乎地加班只为了等待他走过，打一个苍白无力的招呼，偶尔能换来他的一句干巴巴的称赞？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打断了岑晓乔纠结凌乱的思绪。“韩灵卉！太好了”，她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角。
　　“晓乔，在家里快捂发霉了吧”。
　　“还是你最了解我。嘻嘻。”
　　“快出来透透气。今天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太好了。你肯定有特异功能，知道我今天中午没吃好。感知到了我发出的强大怨念。”
　　“又开始不正经了。那好，晚上7点，还是那家火锅店。拜拜。”
　　平淡如白开水，不，简直是蒸馏水的一天终于有了点新滋味，韩灵卉是岑晓乔在远澜公司工作时关系最亲密的同事兼饭搭子，两个人结伴吃遍了全市各大餐厅甚至是知名小饭馆，今天约的火锅店，就是两个人经常光顾的最爱。
　　岑晓乔喜欢吃，并且觉得吃饭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工作时偶尔会陪客户和合作伙伴吃饭，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战战兢兢，能有这样的一个好朋友能陪着自己放松地大吃特吃，岑晓乔觉得是自己在远澜那两年时光中的一大收获。特别是火锅这种吃起来没形象的东西，比较亲近的人才能一起分享。岑晓乔不禁想起了每次回家，隔壁那位热心的王阿姨为她张罗着相亲时，总要郑重地补充上一句“你们吃饭可别挑火锅啊。蒸气一上来，妆全花了，再水灵的人一熏也差点喽。”妈妈也总是不合时宜地插嘴“你放心啊，晓乔不会的，她担心自己要装矜持，不敢在锅里捞肉吃，看着肉都被别人吃了，心疼。”。
　　王阿姨似乎忘记了妈妈的话，还是依然画蛇添足似的加上这一句，这话说多了连妈妈也烦，恐怕她烦的不是这句话，是女儿每次回家都要被拉去相亲的悲惨命运吧。妈妈的唠叨开始一次多过一次：“你是不是挑花眼了，告诉妈，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人呢。”
　　“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呢”，岑晓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像中了魔咒似的重复着妈妈的话，像他一样的人。可惜他是不可复制的啊。一次一次的相亲，背的滚瓜烂熟自我介绍，故作矜持地微笑，还有，自己绝望到渺茫的，对他的爱。
　　又胡思乱想了，脑袋都快爆炸了。算了，不去想，抓紧时间赶赶拖了许久也没交的稿子，然后吃饭去！凉水拍了拍脑门，努力把自己狂飙到了十万八千里的大脑拽到了电脑前。
　　7点准时赴约，吃饭这种事情，岑晓乔从来不会迟到。韩灵卉依然是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白领形象，自己已经迅速沦落为了可耻的宅女造型一枚。岑晓乔才不管这些呢，自由职业者自然是不拘小节的，点完菜，续完旧，她兴冲冲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准备待会抄起筷子大干一场。
　　“叶楚原今天离职了。”韩灵卉的表情忽然由刚才的轻松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连任何铺垫都没有，一字一顿地抛下了这颗重磅炸弹。
　　岑晓乔的心猛的一跳，瞬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咱们这么好的公司他都看不上，又攀什么高枝啦。”
　　“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是被迫离职的，很仓促。”韩灵卉毫不留情扑灭了岑晓乔心中刚刚燃起的乐观小火苗。
　　“什么，被迫！他在公司一向风评很好的，他那么能干，我一直觉得，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离开公司，也是他炒公司鱿鱼，不可能是公司炒他。”岑晓乔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是的，在韩灵卉面前也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她知道自己那些细密纠缠的小女生心思，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自己一直悄悄爱慕的对象，曾经的上司，在自己辞职半年后，被赶出公司。
　　“是的，被迫。邓总希望他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离开，这样对双方都好。所以公开宣布是由于个人原因离职，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托词而已。我没敢在电话里跟你说。我觉得当面告诉你会好一些”
　　火锅开始沸腾了，细碎的泡沫开始不断的翻滚，破裂，新的泡沫又立刻冲了上来。岑晓乔觉得这些泡沫，像极了自己此时的心理状态——混乱，沸腾，无助：“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卉，你在人力资源部工作，肯定知道很多内情！”
　　韩灵卉一边拿起筷子放锅里放着肉片，一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脸：“边吃边说吧。晓乔，再着急也要吃饭。”
　　“我，我现在哪还吃得下！”
　　“事情是这样子的，上个月，公司举行一个大型的新品发布活动。这个新品是公司开拓高端市场的重磅武器，上上下下都非常重视这个发布活动。”
　　“我知道啊。这半年我也一直在关心公司的新闻，这个活动不是非常成功吗？”岑晓乔急切地打断了韩灵卉的话。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韩灵卉对岑晓乔的插话报以宽容的一个苦涩微笑，“是很成功，但是这个活动临时换了负责人，是叶楚原的副手张自希。因为张自希和设计组的负责人沈婕在发布会召开的前几天，去找邓总狠狠地告了叶楚原一状。说叶楚原主管市场部的工作严重失职，他们已经忍耐很久，这时候如果不说，会严重影响公司这次发布会的效果。”
　　“他们告了什么状啊。”岑晓乔又一次压抑不住自己急切的欲望，打断了韩灵卉。
　　“很多”，韩灵卉用重音一字一顿强调了这两个字，“首先，沈婕说她忽然发现，刚刚印刷出的宣传品中很多重要内容都有文字错误，会严重影响发布会观众对公司的印象。她无法理解自己一个设计部主管都能发现的低级错误，叶楚原直接领导下的策划部居然可以纵容，并且没有发现。”
　　“还有，张自希说，原本公司有两家长期签约的酒店作为活动举办场地，档次都不低，人员和环境也熟悉，叶楚原居然一意孤行地坚持不用这两家，重新选择了一家地段偏僻，性价比非常差的酒店，光踩点，重新订做场地道具就多花了很多功夫。如果要用这一家的话，一来公司会多花了冤枉钱，二来很多媒体和嘉宾会因为路途遥远、交通糟糕而迟到或者干脆缺席。”
　　“第三点，张自希说，因为是高端产品，他希望能请到更多知名人士作为发布会嘉宾出席，但被叶楚原一口拒绝，说重要嘉宾的事情他自己来办，不需要其他人插手，而刚刚确认的嘉宾名单中，缺少重磅人物，而张自希原本是可以邀请到更好的人选的。他怀疑叶楚原办的发布会嘉宾次次大同小异，同这些人有利益关系。”韩灵卉到底是人力资源部工作的，把事情描述的条理清晰。
　　“他们血口喷人！从来都是干活的人受累，看的人挑剔，有本事他们自己上去试试！就会说风凉话！”岑晓乔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之情，重重地把筷子摔在碟子上。
　　“问题就在这里”，韩灵卉似乎早知道岑晓乔要说这些，一丝要赞同的意思都没有，“如果他们只是说说倒也罢了。沈婕和张自希居然主动请缨，表示虽然距离发布会召开没有几天了，但是这些问题，他们都能够解决。”
　　“什么！怎么可能！东西或许还可以重新印，可是嘉宾什么的。”岑晓乔瞪大了眼睛。
　　“偏偏也不知道邓总怎么想的，也不怕发布会办砸，就同意了他们。他们也真是豁出去了，沈婕找了全市最好的印刷厂，据说让厂子停了他们原本的活，生生插进去二十四小时开工。我们的宣传品量不大，可是纸张，工艺，规格什么的都是特殊的，沈婕扔下了还在吃奶的女儿，日夜看守在印刷厂监督，居然也都弄完了，而且质量平心而论确实很不错。张自希更绝，本来现在是酒店旺季，他也能抢到嘉景酒店最好的大厅，并且让酒店同意免费多派三倍工作人员帮我们布置现场，而且他真的出面请到了好几个我们之前都搞不定的重量级嘉宾，邓总觉得面子上非常有光。”
　　岑晓乔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她还是在做徒劳的挣扎：“不会的，叶楚原负责市场部好几年了，哪怕这次发布会。。”
　　“如果因为这个，也许他只不过会被内部批评。发布会结束后，沈婕和张自希报着厚厚一叠材料去找了邓总。说叶楚原绝对不仅仅在这一件事情上有失误，他们一直都知道叶楚原私底下有一些小动作在损害公司利益，但曾被叶楚原暗示和警告过，他们毕竟是叶楚原的手下，也不敢正面反对，只好默默收集证据。终于这次发布会他们忍无可忍了。就豁出去把叶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都是些什么事情？”岑晓乔觉得自己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一股眩晕开始向自己的大脑袭来。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是密谈。事后听到过一些零零碎碎的说法，主要有跟一些广告公司和媒体有利益交换，排除异己什么的。”
　　“不，不会的！”岑晓乔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不！别哭！真丢人！又哭了！他不是曾经戏谑地看着自己狼狈的哭样摇头吗？他肯定也非常不喜欢自己哭！可是忍不住啊，我真的忍不住，就让我痛痛快快地哭，干干脆脆地丢人吧。怕什么！泪水开始汹涌地夺眶而出，肆意地在她的脸上流淌。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不，他不是那种人。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他是不是那种人，他都已经离职了。其实他离职与否，正在做什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辞职不就是为了忘掉他吗。”韩灵卉怜惜地递过去纸巾，放在岑晓乔的手上。
　　“我是想忘掉他，可是半年了，我忘不掉啊”，仿佛这句话彻底地触动了她，岑晓乔哭的更凶了，“一开始我对自己说，岑晓乔，你看不到叶楚原了，好好写稿子，别胡思乱想了。可是后来写着写着，我对自己说的话不知不觉变成了，岑晓乔，好好写，等你混出名了，叶楚原就会请你给公司写宣传文章了。你就又能见到他了，而且你在他心中，就会是一个很牛的写手，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虽然这个希望实在太渺茫了。他是我每天睁开眼睛爬起床冲向电脑的最大动力！”
　　“别胡思乱想了。你啊，一直就是个爱哭鬼，当时你告诉我你暗恋叶楚原的时候，你哭；你决定离职的时候，又哭；现在你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还哭。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个消息了。”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岑晓乔在抽泣中一字一顿艰难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忍不住想向你打听他在公司怎么样，可是走的时候那么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我要彻底忘掉他。我不好意思违背当时夸下的海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虽然是不好的消息，但只要是关于他的，我都想听。”
　　“可是你知道这些又能如何呢？除了让你哭，让你难过。晓乔，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这个人已经离开远澜了，他跟你之间以后不会有什么可能的联系了。”
　　“灵卉，我很感谢你劝我的这些话，你一直都像大姐姐一样理解我，即使当初我那么冲动地要辞职，你也支持我。我真的是一个可耻的失败者，我原本以为，离开他是为了忘掉他，可是我太天真了，后来我才发现，距离不会冲淡你对一个人的思念，只会让你更加确定对他的感觉。”
　　韩灵卉担心岑晓乔这样的状态回去会有危险，执意把她送到了楼下。岑晓乔心里万分地过意不去，让韩灵卉耐心地陪着自己，开导安慰自己直到餐厅打烊不说，她还慷慨地付了餐费和打车费。岑晓乔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别送了，我自己上楼就行了。天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她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崩溃的精神状态下，自己还能如此意志清醒的告别，看来工作的磨砺和叶楚原的教诲功不可没。
　　耗尽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房门，岑晓乔瘫倒在了床上，她没有开灯，黑暗中泪水肆意包围着自己。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着那个铭刻在心里的名字，叶楚原，叶楚原。
　　“岑晓乔，这个名字有意思，你不是还有个姐姐叫岑大乔？”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用那种明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双手握着写有自己歪歪扭扭字迹的入职表格，嘴角略微翘起，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