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风入海

　　来到利物浦，或者说，从她开始尝试作画谋生，她就迷恋上了酒精。
　　离她的住所不远处有一家清吧，是她经常去的，名叫Liberté，法语单词，意思是“自由”。不管得意还是失落，她都会拐过两个路口去喝上几杯，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常态。
　　由于寻栎父母选择离婚时，寻栎已经超过了十八岁，所以并没有把她明确地判给了父母哪一方，再加上她很快就出来上学，所以和父母任何一方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算长，不过就心的距离来说，她还是和母亲这边更为亲近的。
　　离家前一天夜里，从没和她单独聊过天的父亲破天荒地喊她出去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喝了两瓶啤酒的父亲，带着微微泛红的面颊，拍着她的膝盖对她说了很多话。包括她祖父祖母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把他和其他兄弟姐妹拉扯大，他和寻栎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等等。还有他希望寻栎不要太在意过去的人生，他说不是有一句话很流行吗，叫什么“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我觉得在理。你的未来一定是很明亮的，不要因为我们一时的失意而被绊住了脚步。所有好的东西，我和你妈妈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你。成人之后会有很多不能说的苦难，这些我相信你有勇气去面对也有力量去消化。实在不行，或许也可以问问我，说不定我能给你些想法？
　　其实寻栎或许更希望父母能够给她实质上的帮助，而不是信任她很强大所以自然而然可以单凭一己之力去面对所有。但是她也知道，无论如何，她不是完全的孤立无援，尽管人生渺渺的海面上，只有很远处的照着很微弱光亮的灯塔。
　　但我们总能看见它。

　　后来她发现在利物浦的街头作画不算什么好差事，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在街边哈着冷气一连坐上好几个小时到入夜都没有人光临，她就只好收起摊子，跑到酒吧里取暖。在酒吧里倒是遇见了挺多有意思的人，不过他们和她一样都穷困潦倒。终于有一天，她打算在酒吧里谋一个工作，于是她询问已经处得很熟的老板，能不能在这里给她一份工作，老板很开心地同意了，让她在这里当服务生，每晚待个三四个小时就可以。
　　于是我们来到了故事开头的这一天。
　　寻栎端着盘子从吧台走向最角落里的一桌客人，在途中，有一个人喝醉了从过道上冲过去，一下撞翻了寻栎手中放满酒杯的盘子，酒分别洒在了那个人、寻栎、旁边一桌上的一位客人和地上。第一个急眼的人是冲撞的那位。他蛮不讲理地大声吼叫：“你没长眼吗？洒了我一身！你知道这有多少钱吗？”旁边一桌的客人也站起来，试图劝阻他。谁知他变本加厉挥起拳头，作出要打架的架势，寻栎又惊讶又愤怒地看着他。这时有一个人捡起地上的盘子和空酒瓶，从寻栎面前绕过，冲到那人前面挥起盘子正中他脑壳。他涨着通红的脸吱哇乱叫，那个人在他要挥起拳头的间隙把酒瓶子砸在了他脑门上。趁他懵掉一刻，她转身拉着愣在原地的寻栎朝门外跑去。
　　她们跑到酒吧外边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停下。在昏黄的街灯下，寻栎才看清刚刚那人的面庞，一个非常英气的女性面孔。
　　她说：“你好，我是郁未沓。沓是纷至沓来的那个沓。很奇怪吧。”
　　寻栎说：“刚才谢谢你啊。不过我本来也打算那么做的。不过恐怕我那样做了我的工作就别想要了。”
　　郁未沓浅浅一笑：“那看来我还顺便帮你保住了工作。”
　　她说我也没想到清吧这里也会有闹事的人。
　　郁未沓说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有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
　　她说是的，我本来是在隔壁城市上学，毕业之后就试着谋生。
　　“那你之前还干过什么？”她问。
　　“……说来惭愧，我本来想在街头作画谋生。但是……实在不可能啊。”
　　“没想到你还是个艺术家！”
　　“啊啊过奖了。我倒是希望成为一个艺术家。”
　　“有希望就是好事，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她低下头，又抬起头看寻栎，“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寻栎。寻找的寻，栎……是栎树的栎，但是在名字里念yue。”
　　“噢，我知道了。有个古地名叫栎阳，就是那个字吧。嘿嘿。”
　　“对的对的，你说的没错。”
　　“我看今晚你也不会回去上班了吧，你们老板应该会处置他。不如今晚就跟我出去走走？”
　　“啊你认识我们老板吗？”
　　“当然啊。她是我妈妈以前在这边的好朋友。”说着她推着寻栎往外面走，“就随便散散步，省的你还没平复好心情。”
　　那是寻栎以为的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故事的结局无论如何，至少我们有过不可被分割的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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