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星

　　维特尔得到过很多夸赞，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眼睛漂亮。他能感受到珀的真诚，但这份真诚同样让他手足无措。

　　他总是不擅长应付单纯的人，现在还要再加上一颗星球。

　　“……谢谢。”维特尔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珀，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来。

　　他们两个一时间无话，气氛有些凝滞。

　　维特尔本来打算在这颗星球上转悠一圈之后就离开，毕竟这颗星球实在是乏善可陈。可现在他遇到了珀，事情很显然就不能按照他原来的安排发展。

　　他仰头看着群星，这样奇幻的景色总是摄人心魄。宇宙中的无数星球像是黑布上的钻石熠熠生辉，不真实到有些梦幻。周围是极安静的，能传送声音的一切物质在这里都不存在，不受这样环境影响的也只有维特尔和珀而已。

　　“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之类的。”维特尔低头看着珀，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一直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看着同样的景色，会很孤独吧。

　　他这么想着。

　　“维特尔、是什么意思？”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很显然此刻最让它好奇的就是维特尔。

　　“是风。”

　　维特尔没想到珀会问关于他的问题，惊讶了一下才开口。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因为我想像风一样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珀很安静的听着，它是个完美的倾听者。虽然它还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但它已经懂得在什么时候只需要给予陪伴。它作为一整颗星球能量的聚合体，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它能感受到维特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和之前状态不一样，只是此刻它还不明白什么是怀念。

　　“你只有这个问题吗？真的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你知不知道某个世界有一种长着狐狸尾巴的羊？想不想听我和巨龙一起旅行的故事？”维特尔很快从过去的记忆中脱离，他察觉到珀的安静，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他有些、受宠若惊。

　　维特尔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虽然他平时不靠谱又散漫，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将自己柔软的内里好好地保存着，然后毫不吝啬地为他的朋友们展开。是的，他已经单方面认定了珀是他的朋友。一方面是珀的经历和曾经的他有些相似，难免惺惺相惜；另一方面在于是他为它起了珀这个名字。

　　当人给了某个存在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会成为他们拉近距离的绳索。给什么人或物命名本来就是一件亲密的事，对于起名的人和被命名的人都平等地产生影响。

　　维特尔现在还不明白。

　　其实他说的这些珀也都不太懂。它虽然通过一些方式学会了维特尔的语言，但它并没有入侵他的大脑读取他的意识。所以珀并不知道羊是什么，它也想象不出巨龙长什么样子。

　　“我都想听，你可以、都说吗。”但这些都不妨碍它倾听。维特尔是它认识的第一个人，对于它来说维特尔说什么它都高兴。不过现在它还不知道这是高兴，它只是觉得身上有点怪怪的，但又不是很难受的怪。

　　维特尔当然愿意，他本来也是个很爱说话的人。

　　于是他就这样，坐在这颗小星球上，以四周的群星为背景，慢慢地开展了他的第一场故事会，只有一个听众的故事会。

　　在一个没有日夜交替、没有四季变化也没有钟表的地方，时间的流逝总是悄无声息的。

　　当维特尔说完了自己在上一个世界智斗小狗蛇、在上上个世界的鲛人海里游泳……他说完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后，他意识到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珀在他的讲述中提出了许多问题，像是小狗蛇的牙是犬牙还是蛇牙、青苔象是植物还是动物，在这个过程中它的语言能力也飞速增长。珀很喜欢这些故事，它喜欢听这些丰富有趣的经历，和它的生活完全相反的精彩。

　　“你的生活很有趣。”珀很稳重地评价道。

　　维特尔听到它的话不禁失笑，不知道为什么珀总是给他一种小心翼翼的可爱感。

　　在这场漫长的故事会中，维特尔也从坐着变成躺着。他把珀放在了他耳朵旁边一点的地方，防止珀说的话被他漏听。没办法，可能是因为珀现在的体型小小的，它的声音也小小的。

　　“谢谢你的夸奖，我正是为了有趣的生活在旅行。”珀的夸奖他很受用，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体验有趣的生活，见新奇的事。

　　“不过，其实我有一点好奇了很久。”维特尔突然开口了，“你能看见我吗？”

　　“当然。”珀有些疑惑地回答维特尔的问题。

　　“可是我完全看不出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在哪里。”维特尔坐起身子，右手捏着下巴又仔细地盯着珀瞧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看出来。

　　“……”

　　珀沉默了，它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维特尔其实它的感官遍布整个身体。其实正经来说的话，维特尔之前把它捧在手上时，已经接触到了它的无数只眼睛。它没有鼻子和耳朵，因为它靠一些别的方式去听去闻，而且它的发声器官其实也不是嘴巴。

　　所以，严格来说，它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它身上其实全是眼睛，被眼睛包裹的就是它体内庞大的能量。

　　珀是个很诚实的星球，一般来说维特尔的问题它都是有问必答。更何况现在它已经理解了朋友的含义，同样地把维特尔当作它的朋友。但是，从维特尔的叙述中它也明白，它要是说实话可能会吓到他。

　　珀无奈、珀纠结、珀不会撒谎。

　　“……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珀憋了半天，最后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它默默祈祷维特尔不要再问，撒谎这样高级的话术它还没有学会。

　　“……好的。”维特尔敏锐地听出珀话里的意思，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敏锐。

　　＃一人一球为同一件事感到了懊恼

　　他又躺下了。

　　维特尔和珀都不再说话了，但不是因为尴尬或是什么别的。他们只是很默契地安静了，就像是奔涌的江水也偶尔会平静地流淌。

　　这样的安静珀很熟悉，在维特尔的到来之前它的世界永远都是这样的安静。但是现在维特尔在它旁边，这安静就又和以往不同了。这样的安静珀也很喜欢。

　　“你知道我会离开这里。”维特尔又开口了，他和珀之间他总是先开口的那个人。他没有用疑问句，这本就是一件无需疑问的事。像风一样的旅人不会长久地在一个地方停留。

　　“嗯。”珀确实知道，它从一开始就知道维特尔会离开这里，不如说维特尔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它不想提，这场相遇本来就是意外的产物，它不想加速这个过程，它珍惜这场相遇。从维特尔的讲述中它发现他如果很多地方，但鲜少会回到某些他去过的地方。

　　维特尔这次离开之后，下一次遇见要等多久呢？

　　可能是永久吧。

　　维特尔真是个有天赋的好老师，哪怕他没有刻意去教导，珀却已经懂得了许多情绪。比如它现在就能知道自己有些难过，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

　　“你觉得我的生活怎么样？”维特尔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但不久前珀还说过他的生活很有趣。

　　珀觉得维特尔有点奇怪，但它向来会郑重地回答维特尔的所有问题。

　　看不出五官的史莱姆状身体悄悄扭了扭，下一秒珀的声音又响起，“我觉得你的生活很好，很有意思，很精彩。”它很认真地用自己知道的好词评价着，维特尔哪怕再问一百次它也会这样说。

　　珀回答完之后维特尔却又不说话了，一时间它也搞不清他的想法，于是“史莱姆”又别扭地弹了弹。

　　维特尔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一个他需要好好想想的决定。但有时候人的精神就像是猫狗的尾巴一样不受大脑控制，他的理智知道这需要好好想想，情感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推动他下定决心。

　　好吧，好吧，维特尔决定不再犹豫。他又坐起身，捧起珀，用自己最认真最严肃的表情，说出了他这辈子说的最棒的话。

　　“既然你也觉得我的生活很不错，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其实不应该这么说的，维特尔想。

　　他或许应该用更华丽的说辞，将自己的旅行夸的天花乱坠，把珀也夸一通，然后再发出邀请。但他那一刻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能说出那前半句话已经是他几乎停滞的大脑疯狂努力的结果。

　　真是的，不过是一场旅行邀请，为什么他却这样紧张？

　　珀的沉默让维特尔有些不安，他飞速地找补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而已，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完全——”

　　“好。”珀怎么会不答应，它本来就有点抗拒分离，听到维特尔的话它简直惊喜的不得了。

　　它孤单太久了，不愿意在短暂的热闹后回到无边的寂静中，太折磨。

　　维特尔的话被打断了。他的大脑几乎空白，一切的话语全都被珀一个字湮灭。他知道自己这样未免太过度反应，但是他真的高兴的不得了。他似乎已经想到自己后面漫长的生命不再孤独，有一颗柔软的星球会一直和他一起。

　　于是他捧着珀站起身，露出了他遇到珀以来最明朗的笑容。

　　珀想它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它看见维特尔的笑容，它听到了它这一生听到的最好的话，它听见维特尔说：“那我们出发吧，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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