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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来人一袭月牙白的云缎锦袍,腰束玄色白玉腰封,头戴银质发冠,乌发披于身后,华贵之气浑然天成。
他从姜尚手中拿过那枚扳指,眼皮子底下转着把玩了会儿,又似笑非笑地朝宋淮书望去,正巧对上他仓惶收回去的视线。
雪胎梅骨,霜刃藏袖。
这是宋淮书对陆衍之的第一印象,美丽,强大,却又暗藏危险。
宋淮书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吓得立刻低头,后悔得只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明明刚才还提醒清清在府里不要乱看,怎么这会儿轮到自己就没忍住呢?
陆衍之反复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视线从他揪在一起的双手滑向乌黑的头顶,又向下滑到他露在外面的一大截细细的小腿和脚腕,然后就见鞋尖处慢慢鼓起了一个个小鼓包。
他唇角勾了勾,转身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上一倒,言语间尽是散漫。
“既是母亲的恩人,就叫他与我住一块儿好了,也好方便我报恩。”
姜尚闻言眉头一皱,斥道:“胡闹!你别把人家吓跑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报恩?”
陆衍之抛着新得的物件儿玩,闻言笑道:“舅舅不是要我修身养性么?我瞧这位小公子钟灵毓秀,正好给我打个样儿。”
听到这儿,底下的宋淮书立马竖起耳朵,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挺直。
如果姜老爷是他舅舅,那他岂不就是镇国公世子?
他还奇怪为何姜老爷和夫人一个月都不在府里,原是为了接这位世子去了。
可这高高在上的世子不在京城待着,跑到这俞州城做什么?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姜尚吹胡子瞪眼道:“你还知道近朱者赤?平日里不敬师长罔顾礼法也就罢了,好的不学你偏偏要学坏的,薛梓做错了事自有律法惩治,与你有何干系?你倒好,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人给打死了,还闹得人尽皆知!现在人家薛尚书找上门了,要你给个说法,你待如何?你能如何?要不是国公爷在陛下跟前儿给你求情,你以为老夫还有机会把你接到这儿享清福吗?!”
一番气话下来,陆衍之充耳不闻,甚至嘴角还噙着丝嘲讽的笑,姜尚怒起猛地拍了下桌子,力气大到连茶杯都被震得叮当响。
宋淮书吓了一跳,愈发听得仔细。
“你还有脸笑!你!你!你个混账东西!”姜尚快步走到他面前劈手夺下那枚扳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孽障!你要不是淑瑾的儿子,老夫才懒得管你!”
陆衍之不为所动,就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手里没了玩的,他换了个姿势不以为意道:“那就更应该让这位小公子与我同吃同住了,他爷爷救了我母亲,送佛送到西,现在不正好该轮到他救我了。”
说着他还朝小心翼翼望过来的宋淮书挑了下眉。
他这人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跟这帮老头儿唱反调,喜欢看他们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越不顺心他就越开心。
陆衍之斜斜地倚着扶手,两只胳膊一只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一只往后撑着桌子,脚底还踩着身下的椅子。
一张螺钿镶嵌的太师椅愣是叫他坐出一种贵妃榻的感觉。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险些把姜尚气过去,指着他鼻子的手抖了几下,而后重重地往后一甩,喘着粗气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又重又急。
“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弃恶从善的心!从现在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哪儿都不许去!什么时候学会了尊师重道什么时候再回国公府!姜承!去找个破屋子给这混账住,再收拾几间大的给两位宋公子!”
姜承在屋外应了声,宋淮书听他提到自己顿时又坐立不安起来,想起身道谢但又怕自己触了霉头,只好那么尴尴尬尬地坐着。
在外人面前跟晚辈吵架甚至还落了下风,姜尚自己也觉得面上无光,强忍着怒火嘱咐了宋淮书几句就拂袖而去。
等姜尚出了门,陆衍之才终于舍得动了动,于是宋淮书就看见一双纯白的,不掺一丝杂色的锦靴,头顶是依旧散漫的嗓音。
“宋淮书?”
“我叫陆衍之。”
“以后便多多仰仗了。”
宋淮书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连看两眼都只敢偷偷的,更别说这位世子爷居然还主动过来和他搭话。
他不敢抬头小声跟着重复:“多多仰仗多多仰仗。”
头顶又溢出一声轻笑,但只一瞬那声音就变得不耐烦,紧接着催促道:“走啊,带我们过去。”
姜府人多屋舍更多,东边儿是老爷一家子,于是姜承就带着几人朝西边儿走。
于情于理都该是世子爷先选,姜尚说的也不过是气话。
宋淮书跟着陆衍之走走停停,见他选了个不大不小但看起来还算方正的屋子,又巡视了一番后方才微微颔首。
“勉强凑合吧,不过这屋里也太素了点儿,就这劳什子摆设都过时了吧,年头估计比我那舅舅还老。”
姜承慌忙接住被扔出来的白釉瓷瓶,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这可是前朝的古董,要是碎了老爷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屋里铺上金丝珊瑚毯,床换成紫檀木的,靠墙朝东边儿放,桌子柜子都换成金丝楠木的,还有这杯子。”
他伸出两指捏起一只看了看,嫌弃地一抛,茶杯在桌上“轱辘辘”地转了几圈。
“你们就只会喝茶么?换成芙蓉白玉杯,再添置几壶好酒,省得我和宋公子无聊。”
姜承忙不迭地点头,将花瓶放回原处又摆正了茶具,等他都说得差不多了才道:“待会儿就吩咐人给您换上新的,您再瞧瞧外边儿,不合适的地方小的再找工匠修缮。”
陆衍之顺着他的话扫了眼门外,宋淮书看见连忙拉着弟弟往旁边躲了几步,陆衍之没看他们,目光落在院墙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圃。
“那里种的什么?”
不等姜承回答他就自顾自吩咐道:“把它们都扔了,在那儿给我摆上一排箭靶,再把旁边那些乌七八糟的树给我砍了,腾出些地方建个小的练武场。西边儿那个耳房清空,放上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个都不能少。”
姜承也顺着视线看去,那里前些日子刚栽了一片花苗,枝条纤细,叶子也没那么肥大。
他心里一惊,面上犯了难。
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表少爷,那是府上的三小姐从朋友那得的蜀葵花苗,扔了怕是不妥。”
陆衍之斜睨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这院子的主人。
“那就挪到别地方养去,她自己的东西不种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种到别人的地方做什么?”
姜承脑仁涨得生疼,感觉脸上的沟壑又多了些。
三小姐姜芸和她那姨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容貌相似,就连性子都学了个十成十,泼辣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俞州。
她和刺史家的二小姐交好,这花苗就是从二小姐院里挪过来的,特意选了这么一块向阳又土壤肥沃的地儿,而且这花听说跟普通的蜀葵不太一样,叫什么重瓣蜀葵,花开后只见花不见叶,洋洋洒洒特别漂亮。
因此她从拿回来那日就一直亲力亲为,而且每日清晨都要来看上一遭。
半月前她跟着姨娘回老家探亲,出发前几日还三令五申地要下人好好看护。
若是她回来发现这宝贝被挪了地方,不知道又要如何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这张老脸也挂不住。
可眼前这位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心里计较了一番,最终还是世子的身份占了上风。
陆衍之不知道他脑子里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之战,依旧随心所欲地挑着刺儿。
挑到一半似乎才想起来他是与人共住,便低头询问宋淮书的意见。
宋淮书眼神茫然,好些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他哥俩儿只是来投奔的,当下便连连点头道“很好了很好了”。
陆衍之“嗯”了声又开始指指点点。
姜承满脸堆着假笑,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忍不住腹诽。
这混世魔王的名声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国公爷自己图清闲,倒把人扔到他们姜家,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日后这府上可是有得闹了。
好不容易听完陆衍之的长篇大论,姜承悄悄抹了把汗,这才领着那兄弟俩去到另外一间明显大了不少的屋子前。
“委屈二位公子和我们表少爷同住了,这地方小的待会儿也会着人收拾一番,该添该换的绝不会少了二位。”
宋淮书感激涕零,拉着弟弟一起给他道谢:“不委屈不委屈,这里已经很好了。”
“宋公子不必客气,您是我们家的恩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着姜承又蹲下身子,揉了把宋淮清额前的碎发,又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清清觉得怎么样?要是不喜欢,爷爷再给你换个好点儿的。”
五岁正是玩闹的年纪,宋淮清憋了这么许久,一听这话心思早飞到了天边儿。
“喜欢喜欢!爷爷,清清能进去看看吗?”
见宋淮清望眼欲穿的小模样,姜承直接就抱着他走了进去,脸上的慈爱掩都掩不住。
他倒是没什么旁的心思。
只是妻儿早逝,他体会不到含饴弄孙的乐趣,见了宋淮清总觉得他的孙儿也该是这般大。
“看来承叔很喜欢你弟弟啊。”
陆衍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宋淮书的身边,歪着身子一只胳膊勾在他的脖颈上,两人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
宋淮书顿时僵直了身体,悄悄地一点一点挪动,挪出一小段距离后紧接着就又被勾了回去。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宋淮书急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我,我的衣裳太硬了,怕刮坏了您的……”
陆衍之低头看了两眼,手指捏着布料来回磨了两下又收回,神色也没什么变化,胳膊也依旧搭在人身上。
“坏了再做就是了,有什么打紧。不过你这身衣裳确实不妥。”
他原本想说这衣裳已经小了,该换几件大的来穿,可眼见着胳膊底下的身体又开始僵硬起来,觉得十分新奇,便故意逗他:“姜府的地位你肯定是知道的,你住在这样好的地方,却穿着这么一身连下人都不如的衣裳,岂不是丢我们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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