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水

　　麻雀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水沟里的蜻蜓飞来飞去，清晨的乡间小路上，空气新鲜，行人稀少，温度适宜。
　　“一水。”我娘握着我的手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你嫂子。”
　　我背着行李甩开她满是褶皱的手，回答：“娘，我知道了。”
　　这一年，十六岁。
　　我和田小芳去隔壁村的农场打工。
　　坐在大巴车上，窗外光秃秃的山和一推杂草，田小芳望着出神。
　　“你没出过西沟子村？”我伏在她耳边，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
　　习惯了她不理人，我也不生气，仰头睡过去了。
　　大巴车驶进农场，我们被丢在一间用铁皮围成的库房里，男的搬箱子，女的捡苹果。
　　田小芳穿一身白色工作服，大辫子藏在防尘帽里，认真地挑拣苹果。
　　晚上，我撒尿结束准备回宿舍睡觉，邻居大娘把我拦住。
　　“有事？”眼前是一张愚昧无知的脸庞。
　　“你娘出来前嘱咐我要看好你小嫂子。她最近老是夜里偷偷起身，我怀疑...”
　　欲说还休，这死模样和西沟子村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明明已经挑起话题，却不说结果，就让你猜！
　　“她要跑了？”我帮她说出后半句。
　　“错不了几分。”大娘放低声音，嘟囔道：“我已经给你娘打电话了，你今晚不要睡觉，知道了吗？”
　　她推我一下，我后退一步。
　　嘴上应付道：“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看着大娘远去的身影，我回床位上把这些天积攒的两千块拿出来。
　　田小芳果然要逃，她穿戴整齐站在果园门口，脚上是一双偏大的鞋。
　　“宋一水。”见我追出来，她很平静。
　　“田小芳。”我刚要上前。
　　平静的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刀片，然后放到脖子上。
　　是她的脖子上。
　　“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
　　其实我一把就可以把她扑倒，然后夺过刀片，顺手甩她两耳光，最后用绳子绑起来，等我娘来用棍子狠狠抽她。
　　“对不起，这些天偷懒了，如果知道你要逃走，我一定多搬一点箱子，这样就可以给你留更多钱。”
　　月光下，苹果树高大茂盛，果香味馥郁芬芳。
　　我捧着钱，田小芳在思考。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哥是个傻子，而你很美好。”
　　“谢谢。”田小芳抢过钱，神色匆匆朝门外走。
　　她这样走不远，走出这个园子就要走废一双鞋，更别说我娘过来以后，她还要躲藏。
　　我望着眼前的背影，追上去。
　　“你后悔了？”田小芳突然回头，惊慌失措质问我。
　　当然没有，我双手举起，安抚她：“再过十分钟，拉苹果的货车就来了，我们可以偷偷爬到车厢，然后出去。”
　　“为什么要帮我。”
　　“田小芳，因为我想直视你的眼睛。”
　　不带愧疚和无奈，也想让田小芳的眼睛里有我。
　　她没有说话，身体已经向我靠近。
　　我们爬到车厢最里面，货车停在一家果汁加工厂，我和田小芳下来，她始终握着刀片。
　　“你可以走了。”
　　此时天大亮，安静的树林里，我和田小芳对立而站。
　　“小芳，你觉得逃离了西沟子村的宋家，就自由了？”
　　其实不是，对弱小的欺凌只会转移，她一个姑娘独自生活，受到的只会是加倍的羞辱。
　　“你想干嘛？”她只是舒展了几秒的面孔又一次露出焦急的表情。
　　“和我回去吧。”我上前，安抚她：“我能带你出来，就能帮你摆脱我娘。”
　　“滚呀。”田小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我，双腿跃起，想要逃出我的视线。
　　在我看来，她根本没有力气了，一双细腿颤颤巍巍的站不稳，接着整个人倒在草地上。
　　孱弱的少年和少女，离开西沟子村，根本就活不下去。
　　工厂附近有超市，我背着田小芳去超市。
　　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
　　老板是个肥胖黝黑的中年人，结账的时候凝视我背上的田小芳,她真的很漂亮。
　　后背上的脑袋不自在的动了动，似乎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我知道她醒了。
　　这种带着戏谑的眼神没有人会喜欢，田小芳催促道：“快走吧。”
　　我提着塑料袋，回到了树林。
　　“喝一口。”
　　没接，我拧紧瓶盖，然后拿出面包掰成两半，大快朵颐。
　　“小芳，你也看到那个老板的眼神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超市老板，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你。”我和她坐在田埂上，我告诉她：“你一个人离开这里，绝对活不下去。”
　　“所以要和你回去，嫁给一个傻子。”她声音嘶哑，说话声音不大。
　　“好难听的话，我哥只是智商停留在三岁，他还是很可爱的，眼睛圆圆，皮肤白白，还是个讲卫生的小盆友。”
　　“既然这样，我不如现在就死了好。”她手伸到口袋里，想要摸出那把刀片。
　　空中传来几声鸟叫，柳树抽出了新芽。
　　“你拿走了？”田小芳捂着空无一物的口袋。
　　“用垃圾袋给你的刀片做了一个保护套。”我把一个粉红色的长条递给她。
　　“你...”她终于哭了，从来我家到今天，田小芳只是麻木，能哭出来是好事。
　　情绪发泄完，在十六岁的春天，盎然的活下去吧！
　　“带我回去吧。”田小芳把刀片递给我，然后把她的钱也给我。
　　“好。”我什么没有拿，只是答应带她离开这里。
　　“你相信我，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带你离开西沟子村，让你当一个独立自由的人。”
　　回去后，我揽下所有错，让我娘用擀面杖狠狠抽了一顿。
　　疼的躺在床上哼哼，田小芳这个没良心的看也没看我一眼，依旧用麻木的眼神扫射这个家的三个人。
　　十六岁就这样结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