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夷》

　　邯郸城的初雪落在公子虔玄色大氅上时，他正用匕首挑开密探的眼皮。血色漫过靛青帛书，映出"平原君欲献和氏璧于赵侯"的字样。冰鉴里浮着从郢都送来的断指，指节处有他熟悉的齿痕——二十年前周室别苑，那个咬穿他虎口的女孩也该长成这般模样了。

　　"主上，燕使车队已过浊漳水。"暗卫话音未落，公子虔突然割断密探喉管。鲜血喷溅在青铜朱雀灯上，他抚摸着灯柱某处焦痕："备好三年前从鬼谷缴获的陨铁链。"

　　明夷在牛车颠簸中醒来，南螭的剑正抵着个锦衣少年咽喉。车外传来赵地武士特有的浑厚号子，混着青铜轭铃的脆响，让她恍惚回到十二岁那年。那时师兄总爱用草绳串起野果哄她，直到某夜她撞见师兄将同样的草绳套进墨家巨子脖颈。

　　"这是第七个冒充平原君门客的。"南螭剑锋划过少年锁骨，血珠坠在他腰间玉龙佩上，"说，谁派你来的？"

　　少年突然仰头大笑，露出齿间藏着的毒囊。明夷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秦宫死士惯用的伎俩。电光石火间，她扯下少年玉珮掷向车壁，玉龙双目迸发的银针悉数没入羊毛毡毯。

　　"好俊的辨玉功夫。"车帘被玄铁扇骨挑开，公子虔的声音裹着朔风寒意，"若非这枚蓝田玉龙佩，还真寻不到周室遗珠。"他指腹摩挲着扇骨上焦黑的齿痕，那是七岁生辰时某只小兽留给他的印记。

　　明夷袖中鱼肠剑已出鞘三寸，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生生顿住。记忆如雪崩般倾覆——骊山别宫的琉璃瓦，滚落满地的青梅，还有被她咬住手腕仍温柔拭去她眼泪的少年。而今眼前人眉眼依旧，却淬着经年寒霜。

　　"原来当年躲在狗洞发抖的小公子..."她突然展颜一笑，指尖轻点他腰间陨铁链，"如今学会用墨家机关锁绑人了？"

　　公子虔的扇骨瞬间抵住她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诡异地放轻力道："当年就该把你和那些玉器一起熔了。"他目光扫过她发间歪斜的木簪，突然嗤笑："鬼谷就教你用桃木扮作道姑？"

　　马车猛地急停，南螭的剑锋已削断公子虔三根发丝。明夷趁机掀帘望去，只见雪原上矗立着巨大的青铜朱雀灯，与三日前她在郢都地宫所见形制相同。灯芯跃动的青紫色火焰中，隐约可见挣扎的人形。

　　"这是用你师兄骨血炼的灯油。"公子虔突然攥住她手腕，陨铁链擦过当年齿痕，"每次看到这盏灯，就像看到你跪着求我放过他的模样。"

　　明夷反手将鱼肠剑刺入他肩胛，剑身没入的瞬间却传来金石相击之声。公子虔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青铜护甲，甲片上赫然是鬼谷失传的二十八宿图："你以为我为何留你活到现在？"他沾血的手指抚过她眼尾，"这双会哭会笑的眼睛，比占星盘有趣多了。"

　　南螭的剑锋突然转向明夷："你认识他？"吴越软语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车外传来机括转动声，十二架青铜连弩已对准车厢。

　　"旧时孽缘。"明夷突然夺过公子虔的玄铁扇，在灯影中旋开扇面。焦黄的桑皮纸上，褪色的《越人歌》字迹刺痛双目——那是她母亲教她写的第一首楚辞。

　　公子虔趁机扣住她后颈，气息喷在耳畔："当年你逃出骊山时，是不是忘了件东西？"他指尖勾出她颈间红绳，末端的青铜钥匙在雪光中泛着幽蓝，"这把开启周室宗庙的秘钥，我打磨了整整十年。"

　　明夷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松雪气息渡入他唇齿。趁公子虔怔忡刹那，她抽出他腰间陨铁链反缚其双手："师兄没教过你？鬼谷弟子最擅以情为刃。"说着将钥匙按进他心口护甲的昴宿位，青铜朱雀灯骤然爆出凄厉尖啸。

　　南螭的剑锋已挑断三根弩机弦，却见明夷拽着公子虔跃下马车。雪原突然塌陷，露出底下轰鸣的青铜齿轮。公子虔在坠落中翻身将她护在身前，陨铁链在机关壁上擦出猩红火花："你果然还记得朱雀灯要活人祭..."

　　"但师兄没告诉你，祭品可以是两个人。"明夷攥紧他浸血的衣襟，在急速下坠中望进那双二十年未见的眼眸。地宫壁画上的神女正在他们头顶舒展臂弯，掌中玉璧赫然刻着"田氏代齐"的预言。

　　三更梆子响时，平原君门客举着火把围住地宫入口。南螭割下最后个秦兵头颅，突然听到地底传来编钟轰鸣。青铜朱雀灯缓缓升起，灯芯处纠缠的人影让她的越王剑第一次颤抖——明夷正将鱼肠剑横在公子虔颈间，而他的玄铁扇骨却挑开她半边衣襟，露出心口与青铜钥匙吻合的星图胎记。

　　"让赵侯准备九牢大礼。"明夷的声音在地宫回荡，"就说他的胡服骑射策，需要借秦国的陨铁链来炼。"她说话时，公子虔的唇正贴在她胎记上轻笑："你心跳得好快，比当年咬我时还快。"

　　南螭突然掷剑劈开朱雀灯柱，飞溅的青铜碎片中，她看到明夷眼底有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就像她们在云梦泽畔看过的流萤，明知是赴死的烬蛾，偏要往灼热的灯焰里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