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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我并不是苝城人,读大学前我都没来过苝城,家里除我以外,只有父亲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坐火车随祖母来苝城探望过我当时在那里工作的爷爷。
苝城到我的家乡有两千多公里,南北的差异不消说是有的,好在这一点对一向过得很糙的我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于是我按照在家的习惯大差不差地安排着自己的衣食住行。
而室友们常常絮叨嫌弃的干燥,在我夏天会因为气候潮湿长轻微湿疹的我眼里反倒成了晾晒衣服的好气候。
是以在苝城的日子,让人身心都异常的舒适。
此外作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的苝城,也从不吝啬给外来者机遇,很多的同学和朋友也都留在了这边。
就这样浅浅盘算看来,在各方面都适应不错的我,大概率也是会留在苝城就业的,至少也应该是会在这里待上几年打拼一下。
然而恰恰相反大四还没开始,我早早就开始规划着毕业之后怎么回去工作。
倒不是拥有公益广告里那样抱有建设家乡的崇高理想。回家乡,不过是多考虑了一层父母养老问题,和顾及苝城现实生活压力的不得已。
所以带着父母对职业上的引导和期许,毕业前夕的我,参加了全国性招考,最后幸运在两轮考试都名列前茅,成功以岗位总成绩第一的名次,顺利进入了景疆市体制内的某个专业对口的岗位,过起了996现实下许多人艳羡的朝九晚六的生活。
这个结果快乐吗,其实挺开心,因为它的工作和生活是这样界限分明,让我上班忙碌完后,一个人回到出租屋里,有大把的时间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者就单纯的发呆、彻底的放空自己。
至于很多人说体制内会消磨人的意志,年轻人应该在外面拼搏几年再回去“养老”的建议,我觉得因人而异,况且舒服和意志之间我也不觉得存在什么非黑即白的矛盾,毕竟努力工作和适当休闲也并非选择题。
更何况,工作做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和周围的同事相处也很愉快。
我原以为我会就这样在这个工作上干到我退休那天,直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破了我长久以来的宁静。
那天是周末放假,我正好在老家,收到噩耗之后,便同父母换了身衣裳一起赶去了殡仪馆。
殡仪馆分了不同的厅,用以分隔开世上不同的离别。
我们去的在最左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它布置得和我过往看见过的大差不差,只是正中照片的人……那么年轻,比我还要小。
以至于我盯着她黑白的脸许久,都不敢相信我们曾一起有过出游的经历。
去世的人是我父亲朋友的孩子,就像对方父母看着我长大一样,我的父母也是瞧着对方长大的,所以表面克制情绪稳定地慰问完家长,刚踏出殡仪馆,母亲就绷不住抱着我大哭起来。
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孩子能那么狠心、那么轻易地丢下父母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其实也不知道。
但我不忍心母亲继续伤心下去,我用在厅中捕捉到信息提炼,斟酌用语试图安慰她,和她解释说有些表面的一时冲动,可能早就有过反复的深思了……
母亲哭泣确实止住了,虽然是为了否定我。
父亲也指摘我太冷酷。
也是,这样的气氛下,客观理性是有些过分凉薄了。
但我并不想收回刚才的话,也并不后悔说这样不看气氛的话。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那么一瞬间,我是在倾诉我自己。
就像母亲驳斥我说的一样,我没有坚实可靠的理论来支撑我的论点,的确,我不是研究社会学、教育学或心理学的学者。但我还是坚信是有那方面的因素的,只因在她们不清楚的时候,我也曾有那样想甚至本欲去做过的经历,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所以这场辩论,我率先升起了白旗缴械投降。
不过父母没打算轻易地“放过”我,不知是该说她们固执还是敏感,回家之后,就这个问题,父亲开始了他习惯性的长篇大论,引经据典。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压抑着想要反驳的冲动,好好的一整个晚上筋疲力尽,比临时要求赶出来一份即刻需要的会议报告还累。
周日的中午吃饭,话题依旧没能从这个上转移,我想这个事情的冲击对旁观的父母而言确实有些太大了,并不介意她们一直念叨,直至说着说着,话题进入了岔道,莫名往我身上引了,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扛不住压力、不吃苦哪有结果等等,告诉我以后也要多听她们的话,行事要圆滑,不要自己想什么是什么,太过偏执极端……
忽而望着因为父亲激动碰到桌面而轻漾的汤面,我有些心累,还有些愕然。
因为我陡然间发现,我高中毕业前夕下定决心要进行的长久地走出,潜移默化回到了原点。
由于第二天是周一要上班,当天晚上我提前坐车回到了景疆的出租屋,然后翻开多年累积在偶尔多愁善感间写下的闲言碎语,一夜未眠。等到周一傍晚下班到家后,我抚摸出发前放在桌上陈旧的记事本,再次生出了多年前一样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这里,离家的距离还不够远,明明已经能够独立生活的我也还没有完全地掌握自己。
只是这一次和高考的那次不一样,我过分清楚接下来的离开伴随的不再是欢喜放手的支持而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阻碍。
是以姑且也还是怂的我,没敢在这样的火山口上立刻和父母提。
我竭力压制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待到下一个转岗期结束,辞了职。
意料之中,父亲歇斯底里地愤怒,大骂我不孝顺,让我跪在茶几旁,抄着沙发扶手上堆砌的报纸和杂志对我胡乱扔了一地。
我没有丝毫的对辩,后背打得笔直,全盘了接受他们的指摘。
生气么,愤怒么,我并没有压制内心的各种情绪,表里如一的没有反应。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根本就没有情绪,又怎么宣泄呢?我全盘理解他们为何这样的激烈,只是我身体里隐藏多年后的那个闸门再次打开,我就没办法再回到一开始。
我有秘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低眉垂眼站在他们的面前不发一言的我让父亲越说越气,直到最后他开始觉得我的沉默,是对他更深层次的不满。可他忘记了小时候在他盛怒之下我的每一次开口,都只给我自己招来无谓得更久的“教育”。
他是一个好父亲,从我小学毕业之后严格贯彻着能口头教育就绝不动手的原则,但我好些时候觉得不如动手好了……会结束快一点。
幸而辞职不是笑话,提一嘴就可以当没发生一样,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他们也只能郁结地接受。
这原本不是我第一次瞒着她们做选择,却是第一次丑陋地用她们对我的爱强迫她们接受了现实。
想起那天的最后,母亲哭着让我和父亲道歉,询问我是不是在骗她们,我沉默地不敢看她的眼睛,同时也用沉默地表明了自己最后的态度。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外国电影,它是讲述孩子和父母的。在电影的最后母亲放手目睹着孩子渐渐远去,去到她所未知的森林里成为自然的守护者「1」,电影故事结局挺圆满,孩子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未来,母亲坐在家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声,脸上是满足的幸福。但我看完尤其是到结尾暴风雨中孩子和母亲分别的那里,我总感觉堵得慌,即使我从思想上知道他原本就有身为兽的那一面,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抉择,知道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处。可瞧着母亲孤单、瘦弱的身影在暴雨的密林里因为找寻他而变得遍体鳞伤,还是会责怪他,会觉得太残忍了。
这种爱的分离,过程太痛苦。
可是那时的我深思之后,却还是坚定固执地将其放在了我的母亲身上,乃至今日即时重现,我或许还会如此做。
他们一点都没说错,这就是我,凉薄的我。
辞职还需要流程,我需要再回单位,临行前我告诉他们,不用太担心,我在苝城已经找好了工作,半月后就去报到。
就这样,兜兜转转快一年后我又回到了苝城。
国内我待得第二长的城市。
这日下班时间稍早了些,我去了马路斜前面一点的咖啡店,想着避开高峰期坐会儿再坐地铁回家。
没料想就是这样一个决定,让我意外地又遇见了终晚。
彼时她解开了初次相遇时的马尾辫,一头顺滑的长发披肩,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外套,里面内搭了白色的圆领长袖,整个人瞧着比火车那次柔和了不少。
但同我一眼认出了她不一样,她没有认出我来。因为当拥挤到已经没有独立桌子可坐的我询问能否在她对面坐下的时候,她拿着我几月前在高铁上看到过的Kindle,没有抬头只是目不斜视地轻应了一下。
“您的卡布奇诺。”
“谢谢”我回过神接过瓷杯和店员道了谢,却没急着喝只是将杯子握在手里端详着看着内里的咖啡。
说起来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它的苦涩味时常让我重回过去中药味的阴影。选到这里,不过是因为这是离我最近的一家方便闲坐一会儿的地,也幸运还有唯一的一种让我因怀念而钟情。
为此宋晗总是笑话我,说我不懂得品鉴,不会喝咖啡。对此我很赞同,虽然现在手里杯子更精美,飘出来的咖啡味道也更浓郁,但其实我真正想品尝的是借它流露出的那一丝丝小时候简陋奶茶店粉末调剂味道。
就像我时常回想起过往……
长桌边的布艺铁质架上有一些书和杂志,我皱眉抿了两口咖啡将杯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抽了一本。
是本畅谈山河海川、日月星辰的地理杂志。
我单手翻开两段的封面,内里的巨大拉页印刷的是一个长焦镜头拍的耀眼银河。
看着如此朴素又耀眼的夜空,我时常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就在这万千星辰中。
“您好,请问您还要什么?”
刚来送咖啡的店员又来了,我以为她是在和我说话,正要放下书说不,就见坐在对面的终晚已经扭头望着远处操作台上悬挂的宣传板对着对方出声点了个黑森林蛋糕。
我不由得庆幸自己说话晚了两拍,也是借着这个契机,我有机会看到她抬起的正脸,她端着身前的咖啡小酌,似乎瘦了点,气质也更冷清了,还隐隐有些寂寥。
“请问您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对方的声音和在高铁上听见的一样,却吓得我有些激灵。
“没……没有。”
被打量对象发现,我强压着被突然点名的尴尬和局促放下手机,怔忪地盯着不知接下来会说什么的她。
她将握着Kindle的手枕在膝盖上,端详着我,神情由一开始的面无表情渐渐露出一些迟疑,“那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怕她误会的我忙不迭地解释道,“是,半年前我们在高铁上见过一次,就换票那次。”
这样说完,对方似乎是有印象了,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不过接下来,我们依然只是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咖啡,并没再多些地交流。
也是,比起店里其他的人,我们也不过只是多了一次相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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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中提到的电影为《狼的孩子雨和雪》,是细田守执导的动画电影,于2012年7月21日在日本上映。该片讲述女主角花爱上狼男,生下一对可爱的狼之子姐弟,然后养育他们长大的13年间的故事。(以上文字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