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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
黑云裹挟着冷雨,席卷而来,逼压之下,天地窒息。
“看好了,别让任何人逃出去!”
两队护卫在村口的老树下交接,刚顶上来的人,将祠堂团团围住。
留守在门口的一老一少,披着蓑衣,时不时透过门缝瞥一眼里头。
“老吴。”少年缩在屋檐下,闻着缝隙里飘出来的草药味儿,低声问道:“里面的人快死光了吧?”
老吴仿佛老僧入定,眼皮子不锨,“等叫咱们进去搬尸体就知道了······”
“来人!”
一声轻喝打断了绕在少年嘴边的话,他瞥了一眼老吴,推门探头,冲里面喊道:“什么事?!”
喊人的是熬药治病的医女,她蒙着一块帕子,指着门口,瓮声瓮气:“把这人抬出去烧掉。”
少年皱眉,老吴一把推开他,进屋、拖人、关门,一气呵成。
片刻之后,老吴又回到岗位上。
望着云层里细密如织的雨丝,少年叹道:“好好的村子,人都要死光了,天杀的鼠疫!”
一门之隔,医女正蹲在正堂门口将黑色的药汁倒入缺口的泥碗里,随后便进了侧间。
村里的祠堂十分简陋,侧间更是乱七八糟,堆满杂物。
医女穿过障碍,走到角落里给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灌药。
“你的药并不管用,这都死多少人了。”
离得最近的中年人头发稀稀拉拉地缀在脸侧,干得起皮的嘴唇快速翕动:“你快叫人去盛京请名医来!”
医女并未理会。
被她一再无视,加之死亡阴影愈加浓厚,中年人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拉住人,嘶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将我囚禁在此处,你就不怕······”
话未毕,他就在医女的斜睨中噤了声。
原本这院里有十九人,可短短三日,就只剩下六人了。
那些死去的人在被抬出去烧掉前,医女会把他们开膛破肚,研究一番。
想到这里,中年人又瑟缩回了角落里。
刚开始死人时,他们大闹了一场,可涡镇府衙油盐不进,只命官兵暴力镇压,一些人死前已是遭了一顿打。
渐渐地,不知是染上了时疫还是忧思过度,剩下的人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症状。
中年人只觉浑身滚烫,皮肤被衣衫摩擦得生疼。
“为什么啊?”他收紧手臂,企图让疼痛麻痹软弱,低声自问:“难道真的是天要绝我?”
“闭嘴。”黄衫女子离他最近,靠在泥墙上,有气无力地斥责:“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中年人或许畏惧心狠手辣的医女,可却不怕相同处境下的普通女人,他梗起脖子,“世间又有几人不惧死?”
女子冷笑:“繁阳陆氏,不过尔尔。”
“彼此彼此。”中年人挣扎起身,拨开碍眼的发丝,展展衣袖,反唇相讥:“当朝宰相千金不也沦落至此吗?”
两人针锋相对时,医女探头进来,指着黄衫女子问:“你是宰相千金?”
原本娇贵的华服已经脏污,可她还是用帕子沾了雨水净面,昂着头颅,眼里迸发出光。
“我叫黎若韫。”
医女进来蹲在她身边,牵起纤细柔白的手腕。
见身份终于开始起作用,一旁的中年人急了,“我是繁阳书院的院长,陆千绪。”
“陆家世代清流······”
“闭嘴。”医女皱眉,“你高烧不退,症状在加剧,省些力气。”
陆千绪被堵得没话说,只能看着干着急。
片刻之后,医女又搭上了黎若韫的另一只手。
“你能叫涡镇县令来见我吗?”黎若韫趁机开口。
“叔引章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只想见他一面。”
医女眼眸微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往外走时,老妇人却从阴暗里爬出来抱住了她的腿。
“姑娘,你也救救我啊!”她声音颤抖,泪珠倏倏而下。
“老太婆,你还是省省吧!烂命一条还想别人可怜你?”疤脸男子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珠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老妇人泪眼婆娑地望望黎若韫与陆千绪,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爬回阴暗里,与疤脸男子靠在同一面泥墙上。
对面是达官显贵,她却如草芥、如尘埃。
几声轰隆后,天色愈加阴暗。
也不知是何时辰,医女凑了一些干柴,在侧间生火取暖。
院门隐约开了,她又去门口取来每日供应的吃食,分给了几人。
慢条斯理地吃完硬邦邦的饼,医女清泠泠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默。
“渡河那日,是谁在船上投毒?”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看过来。
“你们并没有染上时疫。”
“什么意思?”陆千绪举着饼,一听这话,只觉得终于有了一丝希冀。
“不是鼠疫是什么?”疤脸男子吐出嘴里的食物,阴恻恻地顶回去。
三天死了十二人,若不是能传染人的鼠疫,那能是什么?
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跃动,映照出不同的情绪。
“若是鼠疫,第一天晚上,你怎么敢轻易地碰她?”
疤脸男子身旁的另一人突兀地开了口,似乎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话。
他一直沉静、镇定又漠然地旁观着一切。
黎若韫点头,“当时大家虽疑心是医女染了时疫,可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他直接将人扔出去,这确实可疑。”
“可疑?”疤脸男子直起上半身,右手挠了挠脸颊上的伤痕,“若你存疑,那晚大可以阻止我,你怎么选择了沉默?”
“再者,我将人扔出去,是为了救你们。我可不像某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却只会袖手旁观。”
虽知他是狡辩,却也不无道理。
毕竟医女被扔、被胁迫时,无一人站出来。
黎若韫眨眨眼,撇过了头。
陆千绪赶紧往嘴里塞饼。
啪啪啪,沉默男人抚掌赞叹:“吴都尉真是深明大义。”
“都尉?”陆千绪又把饼从嘴里拿出来。
原来囚禁在这里的人,身份都如此之复杂。
疤脸男子缓缓转头。
眼前人不过三十,身姿挺拔,行动利落,隐隐透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大约是同行。
“你······”疤脸男子正欲说些什么,愣怔几息后,脸色骤变。
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萦绕,眼神短暂交汇之后,疤脸男子竟然僵硬地转过了头。
医女趁机追问:“你知道什么?”
似乎片刻之前的颓败只是错觉,疤脸男子迅速恢复正常,“那天,我看见有人在船底撒了一些粉末。”
说完,他竟满脸笑意地看向医女。
矛头被无声调转,一道又一道目光汇聚在了医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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