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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成康六年冬月廿二日,大雪。
是夜,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本以为夜里会停歇,谁知越下越大了起来。
红色的瓦上附了厚厚的一层雪,融化的雪水顺着瓦缝流下,形成一串长长的冰凌,又滴落在道上结成薄冰,使车马不能行。
痛苦的呻吟不断从檐下穿出来。
祝文钧撑着伞在院子里踱步,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刘嬷嬷怎么还不回来!”
半柱香前出府寻找接生稳婆的刘嬷嬷还没有回来,而屋子里传出的宋芳吟的喊叫实在让人揪心。
祝文钧走上前,拍了拍门,安慰道,“芳吟,你还好吗?再坚持坚持,稳婆马上就来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痛苦的叫喊声。
他在门前听了会儿,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转身对小厮吩咐道,“找个腿脚麻利的,快快将稳婆和刘嬷嬷带回来!再,再找一个郎中!”
小厮领了命,拔腿从后院门出去了。
宋芳吟是早产,祝府里也没有府医,只好安排小厮到府外求医。
“吱呀”——
木门开启的声音和一道惊慌的女声一道传来,
“不好了老爷,夫人……夫人她……大出血了!”
祝文钧慌了神,也不顾什么女子生产男子不宜入内的纲伦,冲进屋子里,趴在床边,握紧宋芳吟的手:“芳吟,我来了……别怕……你坚持住……”
“文钧……我不行了……”宋芳吟的嗓子像漏气的风箱,嘶哑嘲哳。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可是说好了,来年的春天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江南的……”祝文钧声音哽咽,行泪连连。
“老爷,稳婆和郎中来了!”
祝文钧抹了一把泪,高声道:“快!快请进来!”
郎中和稳婆一起走了进来,带过一阵凉风,夹杂着飞落未化的白雪。
祝文钧立马让出位子,给稳婆和郎中足够的空间。郎中把了脉,稳婆查看了具体的情况,给出了一致的诊断结果。
“夫人恐怕是保不住了,孩子勉强还能保下来,但大概率会有先天性的疾病……”
“文钧……”
宋芳吟朝祝文钧伸出手,后者立马上前,紧紧握住,此时的他,早已泪如雨下。
“保……保孩子……”
听到这里,稳婆和郎中看向祝文钧,似乎在等他的决定。
祝文钧点头,“好……听你的,保孩子。”
不知道祝文钧是做了多大的思想斗争,才在相伴六年的爱人和从未面世的孩子之间做出取舍。
就这样,祝卿安在母亲的满怀的期望与祝福,在父亲的心碎与忧虑中出生了。
那时的祝文钧,一边操持着亡妻的葬礼,一边抚养刚出世体弱多病的孩子。虽然他也有过要跟随亡妻一起离开的想法,但一看到还未长大成人的祝卿安,他又忍不下心来了。
丧期一过,祝文钧就主动请辞,带着还未满月的祝卿安下了江南。
在江南,祝文钧用这些年的俸禄购置了宅院,遣散了一些仆役,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府中打点。
祝卿安刚满月时,被发现有咳疾,祝文钧就没日没夜地带着祝卿安四处求医,几乎走遍了整个江南。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祝文钧找到了缓解咳疾的办法。
那是一位名为柳奉年的老先生,一双圣手,可使枯骨生肉,着手成春。只是柳奉年早年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
祝文钧三顾茅庐,都不曾打动他分毫。
就在祝文钧打算放弃的最后一次,柳奉年打开了门。
“带着孩子进来吧。”
屋子里沏着茶,淡淡的茶香氤氲着整个空间。
柳奉年从祝文钧手中接过祝卿安,问道,“都有些什么症状。”
“孩子是早产儿,一直咳嗽不见好,严重的时候还会咳出血来。”祝文钧忧心忡忡,一双眼睛紧看着祝卿安,不曾挪开半分。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可不好治啊,一般来说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祝卿安在柳奉年的怀里依旧很安静乖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看到柳奉年的时候,甚至嘴边溢出了笑音。
“先生有什么办法,只要有半分希望,我都愿意。”
柳奉年伸手逗了逗她,便把孩子递还给祝文钧,说:“我先给你开一副药,拿回去每日按时煎服,注意房间里保持干净,不要有花朵。每月过来诊脉,我根据情况再重新开药。”
“好,多谢柳先生。”祝文钧说着,泪又要流了下来。
“你先别急着感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祝文钧一愣,“先生请讲。”
“我与这小姑娘很有眼缘,想收她为徒,继承我的衣钵……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虽这么,但祝文钧知道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好,等祯祯病情稳定了,我就送她过来。”
柳奉年看着祝文钧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轻笑,“也不用这么舍不得,辰时来申时归,不会让你一年到头见不到女儿的。”
祝文钧点头答应了,“好。”
成康十三春。
祝文钧牵着祝卿安,提着拜师礼,将祝卿安送到柳奉年处,正式拜柳奉年为师,跟着柳奉年学习医术等。
此时的祝文钧,已经搬到了柳奉年隐居的镇上,这样一来,祝卿安路上耽搁的时间就变少了,有更多的时间能够待在家里。
说到底,祝文钧还是舍不得女儿的。
“爹爹,已经开春了,不用披大氅了。”
“你身子骨弱,春捂秋冻,多穿一点也无妨。”说着,祝文钧又把大氅系紧了些。
“好嘛,那汤婆子就不要带了吧。”祝卿安把汤婆子塞到祝文钧的手里,立马转身跑到马车上,“爹爹,我走啦!”
说完就立马让马夫驾车,祝文钧见此叹了一口气,任她去了。
一上马车,祝卿安就把大氅脱了,交给丫鬟碧玉手里。
碧玉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大氅,为难道,“小姐,老爷让您穿着……”
祝卿安一点儿也不在意,对碧玉眨眨眼,“你不说我不说,爹爹就不会知道。”
碧玉叹了一口气,“好吧。”
至少马车里不受风,出去了再让小姐披上也不迟。
车铎声声,很快就到了柳奉年的住处。
此时正值卯时三刻,天已大亮。
空中氤氲着淡淡的一层薄雾,使阳光都变得朦胧起来。清晨的空气,干冷却清新。
祝卿安从马车上跳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又呼了出来。随即跑到柳奉年的门前,开始敲门。
“师父,开门呀。”
碧玉跟在后面,匆匆拿着大氅下了马车,披到祝卿安的身上,“小姐,还是把大氅披着好。”
祝卿安气鼓鼓地瞪了碧玉一眼,“好啦,你快回去吧,晚上记得带着栗子来接我。”
碧玉点头,退至马车旁,直到看到柳奉年开门,祝卿安走了进去才上了马车,回去了。
祝卿安跟在柳奉年身后,身上的玉佩环鸣,“师父,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整天就惦记着我这里的吃食,你们家的厨子做的可比我这个老头子做的好多了哦。”柳奉年伸出手,戳了戳祝卿安的额头。
“哎呀,我们家的厨子做的药膳哪能比得上您呢!”祝卿安抓住柳奉年的袖子,轻轻地摇着。
“你啊……”柳奉年叹了一口气。
柳奉年牵着祝卿安的手走到厨房用膳。
随即开始一天的学习。
祝卿安觉得师父同其他的教书先生是不一样的,教书先生只会教女德女戒,祝卿安不喜欢听。柳奉年就不一样了,他教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有时甚至会教她读些兵法,但更多的时候,是教她认识草药的长相、用途。
不管怎样,祝卿安都觉得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比在外面学十年学的都要多。
这一天,祝卿安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大门就被人用蛮力撞开了。
她吓了一跳,转身想要去找柳奉年,没想到来人的剑比她的脚步更快,下一瞬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师父!”
祝卿安惊叫出声。
“万琮!你这是做什么!?”柳奉年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祝卿安脖子旁的剑,有几分心慌。
“柳先生,我们黄老爷几次喊你出山你都不给面子,就只好派小的亲自来请柳先生了。”万琮眯着眼,冷声道。
“我说了,我是不会再回京城的。”柳奉年甩了甩袖子,表示自己的抗拒。
“那不知道,这丫头的命,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呢?”
万琮说着,手上的剑刃贴上祝卿安的脖颈,留下一线的血痕,祝卿安感受到了疼,眼里氤出水雾来,“师父……”
柳奉年皱眉,眼里划过抹狠厉,“黄老爷没教你,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了吗?”
“黄老爷当然说了,但是眼下,这恐怕是最有用的办法了吧?你新的软肋。”万琮拿捏住了柳奉年。
两人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柳奉年败下阵来,“你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早这样不就好了。”万琮放下剑,把祝卿安推向柳奉年,“请吧,柳先生。”
柳奉年摸了摸祝卿安的发顶,交代她在家里呆着,等晚上碧玉来接她,随后就跟那个叫万琮的人走了。
后来好一段时间,祝卿安都没有见到柳奉年了。
直到三个月后,柳奉年才回来。
祝卿安觉得师父变了,眼眶深陷、斑痕尽显,似乎更加的衰老和疲惫。
而平时学习的内容,又增加了一项,短匕首操练。
祝卿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个,但看着师父严肃的模样,也就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这一天,祝卿安像往常一样,坐着马车回家。
刚一进堂屋,就看见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孩跪在祝文钧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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