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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扳指里海棠酥 药香深处旧年痕
晨雾裹着焦糊味在重华宫打转时,沈青黛正盯着滚到绣墩底下的玉扳指发呆。那抹翠色像极了沈府后院的爬山虎,父亲总爱戴着它给兄妹几个刻木鸢。八岁那年她偷拿扳指砸核桃,被罚抄《女诫》时,扳指内侧的"昭勇将军沈"五个字还蹭花了朱砂砚。
"沈姑娘?"萧珩的折扇在她眼前晃了晃,扇骨上沾着炭灰,"这金蟾吐珠的戏法,可比西市杂耍班子精彩多了。"
陆沉舟的剑尖还抵着她咽喉,冰得人牙关打颤。白鹦鹉扑棱到多宝阁上,歪头啄着青瓷瓶里的孔雀尾羽。苏太医不知何时倚在门框边拧衣角,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殿下容禀。"沈青黛突然跪下,膝盖重重磕在玉扳指上,"奴婢今晨送包子途中,在太液池边拾得此物..."话说到一半,袖中突然掉出半块豌豆黄——是方才躲避侍卫时顺的茶点。
萧珩用扇子挑起她下巴,眸中映着未熄的火星:"沈家灭门案过去整三年,这扳指倒是保养得宜。"他指尖掠过扳指边缘,金镶玉的卡扣"咔嗒"弹开,露出夹层里干枯的海棠花瓣。
沈青黛瞳孔骤缩。这是阿娘独创的藏香法子,鲜海棠裹着蜜糖腌渍,专治她幼时夜惊...
"殿下!"陆沉舟突然收剑入鞘,剑柄墨玉撞出清脆声响,"昭勇将军通敌案是陛下亲判,此女私藏罪臣遗物,按律当押送慎刑司。"
窗外传来三声云板响,惊飞檐下栖着的麻雀。苏太医慢悠悠踱到炭盆前,拎起火钳拨弄灰烬:"乌羽藤遇曼陀罗粉该冒紫烟,方才的火倒是红得蹊跷。"他忽然转身,湿漉漉的袖口扫过沈青黛手背,"姑娘昨夜熏衣裳,可曾碰过赤磷粉?"
"奴婢不懂这些..."沈青黛话音未落,鹦鹉突然俯冲下来叼走扳指。众人追出殿外时,那团白影正往慈宁宫方向飞去。萧珩拎起她后领就往西夹道拽:"愣着作甚?太后最恨旁人动她鹦鹉的零嘴儿。"
穿过葡萄架时,沈青黛的发簪勾住了萧珩的蹀躞带。七皇子转身欲扯,反被拽得一个踉跄。两人滚进藤蔓纠缠的阴影里,鼻尖相距不过半寸。沈青黛闻到他衣襟上残留的沉水香,混着焦糊味竟催出几分暖意。
"殿下的玉佩..."她瞥见对方腰间螭纹佩裂了道细纹。
萧珩忽然捂住她的嘴。一墙之隔传来淑妃娇滴滴的嗓音:"...那浣衣局的丫头必须处置了,今儿陆统领亲眼见她往重华宫送毒虾饺..."接着是陆沉舟硬邦邦的回话:"微臣只见到二十个包子。"
沈青黛感觉捂嘴的手在微微发抖——憋笑憋的。萧珩贴着她耳廓呵气:"猜猜虾饺里裹的什么馅?"温热的气息惊起她颈后细小绒毛,"淑妃养了半年的波斯猫,今早被发现死在翡翠虾饺蒸笼边。"
日头爬上宫墙时,两人灰头土脸地摸到慈宁宫后墙。沈青黛踩着萧珩的肩膀翻上墙头,只见那鹦鹉正蹲在汉白玉日晷上,爪下按着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血丝般的红纹。
"小祖宗,拿蜜饯换可好?"萧珩从荷包掏出松子糖。
鹦鹉歪头打量他,突然扑棱着喊:"沈家!沈家!"惊得扫洒宫女摔了铜盆。沈青黛纵身去扑,却撞进个檀香扑鼻的怀抱。九翟冠上的东珠擦过她额头,绛紫蹙金云纹袍刺得人睁不开眼。
"珩儿越发胡闹了。"太后指尖嵌着玳瑁护甲,轻轻捏住鹦鹉翅膀,"连哀家的雪团儿都敢招惹。"
萧珩笑嘻嘻作揖:"孙儿在教这丫头驯鸟呢,您瞧雪团儿多亲人。"说着突然把沈青黛往前一推。她手忙脚乱地去接鹦鹉,袖中突然掉出个油纸包——晨起偷藏的椒盐酥碎成渣,惹得雪团儿低头猛啄。
太后忽然眯起眼:"这味道...可是掺了红景天?"
沈青黛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李美人赏的西域香料里,确实混着几根晒干的草药...
"皇祖母圣明。"萧珩突然抢过话头,"这丫头祖上是药膳厨子,最会捣鼓些稀奇玩意。孙儿想着过几日春猎,正需要懂药理的随行。"
太后拨弄着佛珠沉吟片刻,雪团儿突然飞到她肩头大叫:"药膳!药膳!"老妇人被逗得展颜,"罢了,哀家且讨她做三日药膳娘子。"说着瞥向沈青黛,"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青黛。"
"青黛。"太后指尖划过她腕间旧疤,"倒是个活血化瘀的好药材。"
慈宁宫的小厨房飘着当归混枸杞的苦香时,沈青黛正跪在青石板上捣药。铜杵砸在石臼里的声响闷闷的,震得腕间旧疤隐隐发痒——那是三年前沈府大火留下的印记。太后身边的崔嬷嬷倚着门框嗑瓜子,眼风时不时扫过她腰间荷包,那里头藏着半块从扳指夹层抠出来的蜜渍海棠。
"青黛姑娘,茯苓粉该过筛了。"苏太医冷不丁从窗外探进头来,湿漉漉的长发垂在窗棂上,活像条刚从太液池爬出来的水鬼。他指尖弹了弹案几上的紫砂罐,"用八十目罗绢筛三遍,多一遍药性太燥,少一遍容易结块。"
沈青黛望着罐底那撮灰褐色粉末,突然想起幼时偷喝父亲药酒的情形。那时她总爱把苦药渣子埋在桂花树下,骗丫鬟说是给月宫玉兔备的零嘴。如今掌心沾着药香,倒真成了伺候人的活计。
"苏大人精通药理,可听过'三蒸三晒'的法子?"她故意把筛子晃得叮当响,"奴婢家乡治风寒,要把柴胡蒸透了再..."
"砰!"
崔嬷嬷的瓜子碟突然摔在地上。沈青黛抬头,正撞见七皇子萧珩拎着个竹编食盒晃进来,锦靴上沾着几片芍药花瓣。他今日换了件雨过天青的直裰,腰间蹀躞带却系得歪歪扭扭,活像偷穿大人衣裳的顽童。
"皇祖母的安神汤可炖好了?"萧珩掀开药罐嗅了嗅,被热气熏得直眨眼,"本王顺路摘了些夜交藤,劳烦青黛姑娘添进去。"说着从食盒底层掏出把蔫巴巴的草药,叶子上还带着牙印。
苏太医突然笑出声:"殿下这藤蔓是在御犬房摘的?"
"胡说!这是雪团儿亲自..."萧珩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鹦鹉尖利的"救命"。众人冲出去时,只见太后最爱的白鹦鹉正挂在紫藤架上扑腾,爪子上缠着缕明黄丝线——分明是帝王冕旒的穗子!
崔嬷嬷吓得腿软:"小祖宗快下来!"
沈青黛抄起晾衣杆去够,丝线却越缠越紧。萧珩突然托住她腰往上一送,她整个人便骑在了他肩上。这个角度恰好看见鹦鹉翅膀底下夹着片泛黄的纸笺,墨迹被雨水晕染得斑驳。
"蜜饯换字条,成交不?"她从荷包摸出海棠干。
雪团儿歪头思考片刻,松爪扔下纸笺。沈青黛接住的瞬间,萧珩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两人齐齐栽进晾晒的药材堆里。党参黄芪落了满身,她手忙脚乱要起身,却发现掌心按着的纸笺上隐约现出"昭勇"二字。
"本王的腰..."萧珩躺在药草堆里哼哼,"青黛姑娘打算如何赔?"
苏太医蹲在旁边揪了根甘草嚼:"依微臣看,该让这丫头给殿下当三个月的人肉垫子。"
嬉闹声惊动了内殿的太后。老人家扶着鎏金鸠杖出来时,沈青黛正把纸笺塞进袜筒。太后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忽然用杖头挑起她下巴:"哀家记得,沈家丫头最擅制海棠酥。"
沈青黛后颈瞬间沁出冷汗。三年前的中秋宴,父亲确实献过一匣子海棠酥...
"奴婢愚钝,只会些粗浅药膳。"
"是么?"太后指尖抚过鸠杖上的缠枝纹,"崔嬷嬷,把哀家妆奁底层那罐红景天取来。"老妇人转身时,绛紫袍角拂过沈青黛手背,"用雪水泡发,文火炖三个时辰。"
暮色爬上宫墙时,沈青黛守着红泥小炉打盹。药香熏得人昏沉,恍惚间又见着沈府那株老海棠。父亲总爱在树下教她辨药材,说红景天生于雪线之上,最能活血化瘀...
"姑娘当心火候。"
陆沉舟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药罐。羽林卫统领不知何时立在门边,玄铁护腕映着跳动的炉火。他今日未佩剑,但腰间革带上别着把乌木鞘匕首,柄端镶着枚眼熟的墨玉。
"陆统领也懂药理?"沈青黛搅动药匙,故意让腕间旧疤露在烛光下。
"只懂毒理。"陆沉舟突然逼近,身上带着股松烟墨的味道,"三年前沈府搜出的密信,用的吐蕃贡纸。"他指尖划过药罐边缘,"这种纸浸了红景天水,会显出蓝莲花纹。"
药汤"咕嘟"冒了个泡。沈青黛想起白日捡到的纸笺,袖中手指微微发颤。若真如他所言...
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人冲出去时,正撞见淑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在训斥小宫女:"不长眼的东西!这可是番邦进贡的琉璃盏!"地上散落着晶亮碎片,混着泼洒的牛乳燕窝。
陆沉舟皱眉:"淑妃娘娘的宵夜?"
"回统领,娘娘说慈宁宫药味冲,让送盏燕窝压压惊。"太监抬脚要踹跪着的小宫女,"这贱婢手抖..."
"且慢。"沈青黛突然蹲下,拾起片沾着牛乳的碎瓷,"奴婢瞧着,这琉璃盏裂得蹊跷。"她将碎片对准灯笼,"诸位请看,断口处有细小的气泡痕。"
苏太医不知从哪冒出来,夺过碎片嗅了嗅:"火硝的味道。"他转向脸色发白的太监,"淑妃娘娘近日可曾梦魇?听说火硝混着曼陀罗粉,能让人夜夜见着心中最惧之物..."
太监扑通跪下时,慈宁宫檐角传来扑棱声。雪团儿叼着根金线落在沈青黛肩头,爪子上缠着半截褪色的发带——正是三年前她束发用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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