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尔过冬

　　这天晚上，曲怡一如寻常地失眠了。

　　自从找工作四处碰壁之后，她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焦虑像躲在暗处的怪兽，总是不可预料地突然出现，将她渐渐吞没。

　　她和大多数二十多岁的应届生一样，对未来无比的迷茫，害怕会被其余一千多万人狠狠地拍在沙滩上，而后被浪潮无情地卷走。

　　不过今晚焦虑的情绪不算太满，一是因为出来旅游，难免有些兴奋，二是出于在烤肉店搭讪被拒的情形在她脑子里反复上演，那股尴尬占据了她大部分心情，实在很难消灭。
　　只要她一闭眼，男人那声韩语的抱歉就开始在她耳边回响。

　　既然睡不着，曲怡索性拿起手机玩。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翻看着今晚在首尔胡乱拍下地一堆街景和美食的照片。直至照片切换到她保存下的那张韩语课宣传图，她的手指才停下。

　　曲怡心下一动，搜索了图片上留下的微信号，打算加那位老师的好友了解下情况。
　　没想到，对方也没睡，通过得很快。

　　曲怡写下自我介绍，说：
　　「你好，我在朋友那里了解到你这边开授韩语课程，我想了解下具体情况。」
　　她不忘诚恳地说明了下自己的韩语水平和短暂旅居的身份，让对方评判上课的必要。

　　页面上方显示了一会对方正在输入中，曲怡安静地等待着。没多久，一长段语音弹了出来。

　　曲怡看着对话条旁的红点一愣，指尖轻动，点下了播放。

　　方才洗澡的时候她为了放歌，把音量开得很大，此时此刻，男人冷冽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吓得她手机从掌上跌落，重重地砸在了鼻梁骨上。

　　她被痛得正要惊呼出声，下一秒，就被手机里的声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或许是因为夜深，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语调冷淡，声色却如清泉，十分吸引人。
　　甚至，还有几分耳熟。

　　几十秒的语音里，这位老师介绍了课程的大致内容，难易程度的确适合她这种初入门的人，上课的学生也大多是些刚来韩国的人。
　　不过她情况特殊，并不打算在这边多待，如果她想学习一门新语言，花费这笔钱也不会造成负担的话，可以来体验一下。

　　曲怡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蛊，窝在被窝里反复播放着这段语音，耳边的声音响起又熄灭，她的脸色渐渐泛红。

　　片刻后，她才想起回复道：
　　「好的，谢谢宋老师～」

　　她还藏不住小心思地发了个可爱猫猫表情包，向对方道去晚安。

　　「晚安。」
　　宋玉成回复她。

　　曲怡看着聊天界面上的消息，思绪渐渐放空，所有情绪被她忘至脑后。

　　她终于安心入眠。

　　-

　　/DAY7/

　　这一周曲怡过得很充实。

　　余禾刚好过完了期中周，学业上松散了很多，有大把时间陪她从天亮玩到天黑。

　　作为两位p人，她们总是在前一天兴致满满地做好了攻略，第二天却最多执行一两项计划，而后开始漫无目的地citywalk，吃饭的餐厅也从悉心挑选变为随机走进。
　　不过，她们发现，无意走入的餐厅反而比社交媒体上大肆宣传的要好吃上百倍，每一顿都吃到餍足。

　　在得知曲怡报名了韩语课后，余禾给自己的男朋友发去消息，喊他去宋学长那里报备一下，让人照顾照顾曲怡。

　　曲怡在一旁听着，打趣说，仿佛看见了以后她有小孩和老师打交道的样子。

　　而她这个小孩，在周三晚上七点，准时被余禾这位家长送到了上课的地点——
　　一个弘大附近的咖啡厅。

　　其实这个韩语课是小型的线上课，只不过宋玉成会隔几周安排一次咖啡厅线下讨论课，锻炼锻炼大家面对面的口语能力，顺便答疑解惑。
　　第一堂课安排在这里，是为了让大家互相认识下。

　　曲怡推开咖啡厅的门走进去，她记得群聊里除了宋玉成和她以外还有五个人，所以四个人的小座是坐不下的，她径直往里头摆放着大桌子的区域走去。

　　才走几步，她在望见一个占据着圆桌的男人后，脚步一滞。

　　她下意识想要计算一周内和同一个人在不同地方偶遇两次的概率，但她发现无从计算，这样的概率事件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生过，除了眼下这一刻。

　　在烤肉店搭讪被拒绝的情景记忆犹新，而离她几步远坐着的男人无疑再次加重了她脑海里的回忆。

　　曲怡还没来得及震惊多久，在她数清楚桌上摆着几杯饮品后，她的震惊转为了错愕。
　　怎么刚刚好是七杯。

　　这也太社死了吧……

　　曲怡深吸了几口气后，还是拖动了步伐，朝男人走去。

　　“宋……老师？”
　　她有点口干舌燥，在说话前不自觉地咽了下空气，却更加缺水了，声音飘忽。

　　宋玉成正低头看着手机，黑色的大衣外套被他搭在椅背上，叠得平整，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袖薄毛衣，里头还有件白色的打底T恤，气质仍旧矜冷。咖啡厅的灯光要比烤肉店明亮很多，他干净淡漠的面容更加清楚地展现出来，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经上班了，曲怡一定会以为他是来这小组讨论的学生。

　　他听见声响，抬起头看向曲怡，伸出手说：
　　“请坐。”

　　宋玉成的语调透露着公事公办的气息，曲怡动作迟缓地在他身边隔了个人的位置坐下，她望向宋玉成那双含着观察的眼眸，暗自嘀咕着，他似乎忘记了上周自己和他在烤肉店的瓜葛。

　　随后，宋玉成的问询印证了她的揣测：“你是？”

　　曲怡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没给他留下印象的失落，还是没被记住糗样的松了口气。

　　她自我介绍道：“我是曲怡，头像是offer小猫的那个。”
　　这头像是她秋招时期迷信玄学换的，一直忘了改。

　　宋玉成点点头，镜框后的一双眼睛有了些温度：“你好，我是宋玉成。”

　　曲怡朝他微微一笑。
　　不过至少他不是韩国人，这个事实让曲怡稍微愉悦了些。

　　偌大的桌子只坐着他们两人，空旷又疏远，气氛太过尴尬，曲怡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两手不自觉地摩挲着。

　　在来这之前，宋玉成提前在群里问了大家想喝什么饮料，曲怡选的是热苹果牛奶。
　　他记性不错，在曲怡说出名字之后，他很快对上她点的单，将装着苹果牛奶的白色瓷杯递过去：“喝点热的吧，看你有些冷。”

　　“谢谢。”
　　曲怡连忙停下乱动的手，镇定地捧起温热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味道不错，苹果的清香混合着牛奶的醇厚，竟格外地搭调，除了有些甜之外，在寒冷的冬天喝一杯热饮很是舒服。

　　她搁下杯子，手还放在杯壁上取暖，左顾右盼了会后，眼神不经意又看回了宋玉成身上。

　　现下再仔细一看，曲怡仍旧不得不承认，宋玉成的长相太踩在她审美点上了。

　　薄长的单眼皮，清冷的淡颜，和那禁欲的眼镜——
　　勾得她心痒。

　　她今年毕业，每回被问起学生时代最遗憾的事，她总会说是没谈一场青春恋爱。曲怡觉得，在步入社会之后，人多多少少都会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上世俗的颜色，恋爱也变得不再纯粹，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余禾在听完她的这一番话后，虽有认同，但也不免怼她几句，是她眼光太高了。

　　此时此刻，曲怡盯着宋玉成的侧脸，在心里暗道：
　　余禾说的对，她是眼光很高，但是事实证明，世界上有这样各方面都能满足她取向的人存在。

　　曲怡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出现的两人打断。

　　“老宋，你选的地方挺好啊。”
　　男人话音刚落，旁边的女生随即开口道：“宋学长好。”

　　曲怡抬眼看去，这男人看着和宋玉成很熟络，笑的时候会亮出两颗虎牙，显得很亲和，而女生似是和她差不多大，长相甜美，望向宋玉成的眼里含着一丝羞赧。
　　只一眼，曲怡便敏锐地看出来了，这女生对宋玉成有好感。

　　宋玉成显然认识这两人，微微颔首说：“坐吧。”

　　女生立马挪了步子，坐在宋玉成左手边的位置，而男人跨几步过来，在宋玉成和曲怡中间坐下。

　　曲怡忽地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被尴尬打击到，和宋玉成隔开坐的。

　　第一步就落后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男人脱下外套后，和宋玉成聊了几句，随后转过头，朝曲怡打招呼道：“你好，我叫邱特。”
　　曲怡也礼貌地自报家门：“曲怡。”
　　“你的名字很好听。”邱特笑着说，“而且，你笑起来有酒窝诶。”

　　曲怡性格本就外向，碰上邱特这种自来熟的，不过几句话，两人话就聊开了，开始玩笑着互称同桌。

　　邱特是宋玉成的同事，最近刚被外派来首尔，他韩语很烂，所以才来宋玉成这上课。在听说曲怡是来韩国旅居后，邱特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夸她勇敢。
　　他感慨道：“就像那句网络流行的话说的，人生是田野！”
　　“是旷野。”曲怡纠正说。

　　她在心里自嘲了下，她这哪算得上勇敢，完全是对于现实压力的逃避，试图离国内远远的，把这当成一处忘却所有烦恼的桃花源。

　　没等多久，上课的学生都到齐了，后面来的三位也才来韩国不久，出于生活或是工作因素，想来学学韩语入门。

　　第一个环节是常规的自我介绍，宋玉成作为老师，率先开了口。
　　曲怡满怀期待地看向他，只可惜，他依旧是那高冷的风格，三两句就介绍完了自己，信息全都是那张课程宣传海报上的，没什么特别的。

　　下一位是他右手边的女生，女生叫邵欣欣，刚刚读完本科来这gap，和宋玉成一样是上交毕业的，所以才喊他学长。

　　每个人自我介绍得都比较简短，也就邱特说得长一些，不到十分钟，这个环节就结束了。

　　宋玉成准备了一个简单的ppt，他把电脑调转到背对自己的方向，正式开始了教学。

　　曲怡的目光在电脑屏幕和宋玉成的脸上逡巡，直到看向宋玉成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她过于炙热的视线自然被宋玉成察觉到了，他微微侧过头看了过来，四目相接时，曲怡没有因为被捉住而仓皇地移开眼，而是朝宋玉成眨了眨她那双清澈圆润的小鹿眼。

　　宋玉成轻点了下头，似是看出了她眼里对于知识的渴望，表示认可。

　　……

　　一个半小时后，课程结束。

　　曲怡租的房子就在新村，离弘大这块很近，她打算直接走路回去。在离开前，她加上了邱特的好友，聊了几句后，她得知宋玉成和他都住在江南那块，得坐地铁。

　　“你们住那么远，怎么把上课的位置定在这？”曲怡问道。
　　邱特揣起手机说：“除了我俩，剩下的人基本都住在这块，老宋这不是为了你们方便么。”

　　他压低声音，凑近曲怡道：“你别看他天天冷着个脸，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其实什么事都由着别人来。”

　　曲怡轻启唇瓣，还想说什么，却瞧见宋玉成立在不远处，回头看着他们俩，应当是在催促邱特怎么还不跟上。

　　和邱特道别后，曲怡不忘举起手挥了挥，喊了声：“宋老师再见！”

　　宋玉成抬了下手，算是回应。

　　曲怡转过身，跟着手机上地图的指示走回家去。
　　没走多久，她手指一划点开了聊天软件。

　　曲怡切到和宋玉成的聊天框，提醒他道：宋老师，你还没收饮料的钱。
　　宋玉成在地铁上，回得很快：我请客。

　　抛出这个铺垫作用的问题后，曲怡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仿佛在催促内心快想出下一个话题，让对话能够继续。

　　她装作求知若渴：上课的时候你推荐的韩语教材我忘了记下，方便再发一遍吗？
　　宋玉成说：等会我会把ppt发在群里。

　　恰巧路过一个大楼间的风口，曲怡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朝手上呼了几口热气。

　　她重新看回手机屏幕，宋玉成的态度比这寒风还要冷。
　　不过她也不是轻易言弃的人，在首尔旅居的日子还长，她现在时间一大把，不能让这个突如其来的彩蛋溜走。

　　曲怡说：听邱特说你们住在江南区，那块好玩吗？我还没去过。

　　发出消息后，她一直隔三岔五地看手机屏幕，等待着亮起的那一瞬间。

　　在接近民宿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她差了几步赶上绿灯的末尾，醒目的红灯转而取代，和她的手机一同闪烁。

　　曲怡在指示牌下驻足，解锁手机。

　　宋玉成：还不错。
　　宋玉成：你来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

　　短短一句话，曲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嘴角的弧度越弯越深，像是要把字字句句嚼碎了，珍贵地存入记忆档案里。

　　再一次绿灯过去，她还是没有挪步，指尖轻动着回复说：
　　好的^^
　　约定好了哦！

　　曲怡立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冬日的凉风在耳边呼啸，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的心跳频率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急速拉升。

　　她点进和余禾的聊天界面，发去消息说：
　　我决定了！！！

　　余禾：？
　　余禾：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上上次说你决定了，是来首尔旅居，上次是报名韩语课，这次是？
　　曲怡：我要追宋玉成。
　　余禾：？？？！！！
　　余禾：发生了什么，才上一节课，你就被他征服了？有这个速度，你在学校都脱单多少次了。

　　余禾给曲怡发来消息轰炸，要曲怡发张照片来，她太好奇这位母单人士到底是被什么样的外貌折服了。

　　曲怡卖了个关子，没直接说宋玉成就是上回烤肉店那位帅哥，她去宋玉成的朋友圈瞧了眼，设置的是仅一个月可见，除了那条宣传韩语课的图文以外，空空如也。

　　找照片的间隙，曲怡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勾勒着宋玉成的模样，她眉眼微弯，和余禾说：下次偷偷拍给你看。

　　在摁灭屏幕的前一秒，曲怡点开宋玉成的名片，打算给他改个备注。

　　她轻咬下唇，思索了会后在输入框敲下：
　　冷面男教师火辣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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