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一日中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吃饭睡觉，此时本该充满幸福的食堂却响起来摔筷子的清脆声。

　　人们忍不住向声源处看去。

　　“纪樊！我说什么都是错吗？！”发出声响的江暄不顾周围人的视线，指着面前的人生气道。

　　“你没错……”纪樊看着别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有些顾虑，“你先坐下冷静一下。”

　　他深呼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当下问题。

　　明明是在关心江暄脸上的伤，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数落起江暄打架这件事。

　　江暄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回坐到椅子上扶起额不去看面前人，这时围观的群众才发现，他脸上还有伤。

　　“但打架会挨处分的，你这样太冲动了。”

　　纪樊还是用那种理智的语气和他说话，放在以前江暄会认为这很迷人，但现在，纪樊的每一分理智都冷的刺人。

　　“如果在那里的是你，当然会顾虑大局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江暄苦笑道，“但我不行，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刺。”

　　江暄指指心脏的位置。

　　那刺扎的好痛，扎在江暄心里的软肉上。

　　“我们这种人避免不了那些污言秽语，今天你堵住他们的嘴，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

　　纪樊本意不在数落江暄，但到了江暄的耳朵里变了味道，像是说他的不对。

　　“我们这种人？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江暄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们在一起就要被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为什么啊？”

　　他们这种人，不也是地球上的“人”吗？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呢？

　　江暄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听见了就不能不管，为了自己，也为了像他这种人。

　　纪樊看见泪水在江暄眼角不争气的缓缓落下。

　　他看不得别人哭，更何况哭的人是他男朋友，连忙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江暄。

　　“江暄我……”

　　“别说了，我需要静静……给我一点时间。”江暄打断了他的发言，连纪樊递过来的纸都没接就走了。

　　纪樊保持这个动作目送江暄离开，他攥紧了手中的纸，苦笑着收回了视线和手。

　　每年春天的风都很大，风衣下摆被吹得左右摇摆，纪樊盯着地上落叶被卷起一圈圈。

　　他和江暄在一起的时候风吹乱了江暄的头发，他抚平江暄的头发督促他快回屋，会吹感冒。

　　在一起一年多，纪樊确实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男生，但有时江暄的冲动让他有些无奈。

　　江暄也喜欢纪樊迷人的理智感，但到了真正事上他的理智变成了凶器。

　　晚风吹在纪樊的脸上有些凉，他本想去找江暄谈谈的，看着刚发来的信息后，也觉得没必要去找他了。

　　暄不是炫：分手吧，我累了。

　　短短六个字，与前几条充满关心的聊天在一块屏幕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盯着输入框忽闪忽闪的黑色光标很久，才缓缓打出一个“嗯。”

　　纪樊深呼一口气退出了和江暄的聊天，看见同样被置顶的纪灵珅——他的弟弟，突然想回家了，想静一静。

　　他的难过像是风吹过水面，只泛起几道无人注意的细纹，可是水底早已暗流成涡，把沉浮的光影、游弋的鱼虾，统统绞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唯有深深扎根的水草倔强的没被完全卷入。

　　无法反抗，无法呼吸。

　　他跟导员请了两天事假订了票，两手空空去了高铁站。

　　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纪樊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夕阳不是很顺利地打在纪樊的上半身，一个个掠过的树影却成了夕阳的阻碍。

　　别过脸不在去看窗外，他盯着黑屏的手机出神。

　　手机一打开就是朋友对他突然请假的询问，以及知道内情来安慰他的朋友。

　　他该怎么回答？说他没事他很好。

　　但他真的没事吗？不是的，他又一次丢失了重要的人。

　　江暄是，她也是，现在身边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对，他还有一个弟弟，纪灵珅。

　　那个从小到大跟在他后面的人，如今也不需要他去照顾了。

　　纪樊现在还剩下什么，又能留住什么。

　　广播声拉回了纪樊的思绪，他到站了，出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个时候纪灵珅应该在家里，或者在学校。

　　车在指定地点停下，他走在大街上，思索着如何向弟弟解释这次回来。

　　路灯杆子边一群人穿着母校校服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中间被围着的学生看着很眼熟，这群人头顶飘出好几团吐出的烟雾。

　　目光扫过人群，那个眼熟的学生书包上挂着不起眼的汽车模型挂件他脚步猛然顿住——那是他送给纪灵珅的礼物。

　　一个人把烟递到纪灵珅的嘴角边“来一口……”这句话隐隐约约飘进他耳朵，直冲大脑。

　　他脑海都是弟弟被欺负的画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逼他抽烟，说：“来一口，就放过你”，还勒索他的钱，甚至还打他……

　　眼看自己的弟弟就要被迫抽烟了，他哪能忍？他快步上前，一巴掌扇开递烟的人，把弟弟从困境中拽了出来。

　　个人抵不过多人，纪樊只能带着一脸懵逼的弟弟跑路，步伐很快生怕被追上。

　　纪灵珅的手腕细到一把抓起来还有空隙，腕骨隔得他生疼，但他就是不松手，而是又紧了紧攥住他的弟弟。

　　怕弟弟跟不上他，怕弟弟也丢了。

　　他见弟弟被欺负没有机会去思考，他本应该上前拦住那群人，再报警解决这件事。

　　但当时他只想把弟弟从这个危险的地方带走，终于他们停下脚步，纪樊看着气喘吁吁的弟弟，又气又急。

　　“哥，我不是……”

　　“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啊？”纪灵珅眨眨无辜的眼睛，这下误会可大了。

　　“他们强迫你抽烟？是不是还让你交保护费？甚至打你？”

　　“不是的，没有……”解释声越来越小。

　　纪灵珅该怎么解释，说这群人是他的混混兄弟吗。

　　要是他真这么说了后果不敢想有多惨烈，他可不敢这么说。

　　“没被欺负……只是路过……而已。”这谎言听的自己都快绷不住了。

　　纪樊被这粗略的回答气笑了，“路过顺便还围着你让你吸烟啊，灵灵人缘未免太好了吧，说实话。”

　　纪灵珅大脑极速运转让自己的解释天衣无缝，如果承认被欺负了，那纪樊能把这群人掀了，突然，想到自己和外校的矛盾灵感大发。

　　俗话说，半真半假的谎言能蒙混过关。

　　“他们帮过我，没有被欺负，真的。”确实帮过，一起打过欺负本校生的外校的混混，算是过命交情了。

　　纪灵珅说起谎来连自己都骗，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起来，“外校的人找过我的麻烦，他们帮我解决了，给我递烟只是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嗯……”

　　纪灵珅思考该怎么给这递烟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说法。

　　“一个想和我做朋友的行为？”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想笑，但偏偏纪樊又被说服了。

　　他的弟弟平常那样安分，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一位普通的好学生，除了他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外。

　　“那你一开始不说？”

　　“额……怕你不信，他们又是抽烟又是纹身的，是好人也带偏见，不是吗？”

　　这话说的也没毛病，偏见害死人啊。

　　“那他们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纪樊有点后悔刚才打的那一下，“我该回去道个歉，毕竟我打的不轻。”

　　说罢就要原路返回，纪灵珅怕事情败露连忙拉住纪樊的风衣衣角。

　　“别别别，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说明一下就可以。”

　　“为什么？”纪樊疑惑道。

　　“我怕他们，在气头上，揍你。”纪灵珅比划两拳。

　　“……那你说吧，改天哥带着你请他们吃饭，陪个不是。”纪樊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不想又失恋又受伤，最后狼狈收场。

　　纪灵珅背着他打了好几串文字，匆匆解释了情况，让他们说话注意点，别让他哥发现。

　　鱼子：珅哥原来怕哥哥啊，懂了，保准捂死嘴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鱼子：刚刚那个被你哥打的兄弟自认倒霉，没在意，嘴里还嘟囔‘啊，就当被石头砸了一下吧’这哥们儿真有意思。

　　疾跑灵灵漆：谢了，改天请你们吃饭。(抱拳.jpg)

　　纪灵珅收起手机去偷看站在身后的人。

　　“说完了？”

　　“昂，说完了，我们回家吧。”

　　这下好了，说好的开黑成了回家痛苦写作业，纪灵珅表情变成了绝望痞老板。

　　出了这一个插曲，纪樊暂时把不美丽的心情抛之脑后，带着乖弟弟去百货店补充物质，实则是给纪灵珅的买的零食，结账后提着两大袋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家，一样的冷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父亲纪国煦常年出差一年回不来两次。

　　纪樊没有盯着别人写作业的癖好，匆匆收拾了一下就扑到自己的床上，尝试让大脑再次放空。

　　事实证明越让不想的事，就越会去想，大脑控制不住的一遍遍给他重演白天江暄的语言，哭泣，以及那让人难受的六个字的场景。

　　他辗转难眠最终还是踩着拖鞋打开房门，客厅的灯竟然还亮着，那本该在认真写作业的纪灵珅却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纪樊叹了口气，无奈的给他盖上了一个毯子，希望他一睁眼就看见未做完的任务后接着写作业，他真是一个好哥哥啊。

　　本来很冷的纪灵珅感受到一股暖流，依赖性的抓紧毯子。

　　纪樊捏手捏脚的走向阳台，点了根烟。

　　以前他经常在这里呆着，本来是在盼望什么人回来，但现在成了图清净的基地。

　　感情这东西，复杂得很，纪樊理了很多事也整不明白。

　　思来想去，纪樊感觉到脸上的温热，他哭了，心底的漩涡越卷越深，最终影响到了水面，就连那倔强的水草也一并卷入黑暗。

　　客厅里，本该睡着的纪灵珅睁开眼看见抹眼泪的哥哥，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他的哥哥很少哭，在这之前只见过一次，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纪灵珅才6岁，纪樊也就10岁而已。

　　那样小的孩子，哭的一点都不凶，极其容忍又不舍，也没去拦住女人的步伐。

　　女人连回头看他们都没有，因为纪樊旁边站着纪灵珅。

　　那个女人和纪樊恨纪灵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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