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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荒村雨夜
望坡村,是个扔在地图上都得用放大镜找半天的偏僻小村落。它蜷缩在连绵起伏的群山褶皱里,背靠着一座常年云雾缭绕、据说有山鬼精怪出没的黑风山,面临着一条不算宽阔、雨季却时常泛滥的浑水河。村子离最近的月影镇,还得走上大半天的崎岖山路。
说它是村,其实也就那么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半山坡上。村民们大多姓陆或姓王,祖祖辈辈都窝在这山旮旯里,靠着伺弄坡上那几亩贫瘠的薄田、偶尔进山打点野味、或是去河里捞几条小鱼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能混个温饱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少年陆拾遗,便是这望坡村里,众多不起眼的生灵之一。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实在太普通,太孤单了。他是个孤儿,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先后病死了,连张清晰的画像都没留下。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沾亲带故的亲戚肯收留他。靠着村里人东家一碗饭、西家一件旧衣的周济,还有他自己上山砍柴、挖野菜换点微薄收入,才勉强活到了十五岁。
他住的屋子,在村西头最偏僻的角落,是当年他爹娘留下的一间破得不能再破的茅草房。那房子歪歪扭扭,墙是用泥巴糊的,被风雨侵蚀得处处裂纹,屋顶的茅草也稀稀拉拉,晴天漏风,雨天漏水。一阵大点的山风吹过,都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当场散架。
这一日,天色从清晨起就阴沉得可怕。乌云如同打翻的墨汁,厚重地压在山头,连鸟儿都不叫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到了午后,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还只是急促,很快就变成了瓢泼一般,仿佛天河决堤,要将这整个山坳都淹没。
山洪,说来就来了。
浑浊的泥黄色水流,夹杂着断木、碎石、甚至不知从哪里冲下来的牲口尸体,如同脱缰的野兽,从黑风山的山谷中咆哮着奔涌而下!那声势,简直地动山摇,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是地底的恶龙在怒吼!
彼时,陆拾遗刚从山上砍柴回来。他浑身都被淋透了,冻得瑟瑟发抖,肩上扛着一捆不算太重的柴火,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那破屋挪。他心里还惦记着,今天能不能用这捆柴,去村东头的王屠夫家换点肉骨头回来熬汤,他已经好几天没尝过肉味了。
他还想着,等过几天雨停了,得去找村霸王二麻子理论理论,把他娘亲留下的那支青鸟笛要回来。那是他娘亲手削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是他对那个温柔女人的唯一念想了。前几天,王二麻子硬说他偷了自家的鸡,不由分说抢走了笛子,还把他打了一顿。陆拾遗人小力微,打不过他,只能忍着,心里却一直憋着一股气。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传来!
陆拾遗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那如同黄色巨蟒般的泥石流,已经冲到了村口!摧枯拉朽般吞噬着沿途的一切!几间离河道近的房屋,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整个卷走、撕碎!
“快跑啊!山洪来了!”村里传来惊恐的叫喊声。
陆拾遗也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扔掉柴火,往地势高处跑!他那间破屋,就在村西头最低洼的地方,绝对是第一个遭殃的!
可是,太迟了。
他还没跑出几步,那狂暴的泥石流就已经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朝着他和他那摇摇欲坠的小屋,猛扑过来!
冰冷!窒息!剧痛!
仿佛有千万斤的重量狠狠砸在他的背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抛下,瞬间便被冰冷刺骨、夹杂着砂石的泥水彻底淹没!
泥沙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剥夺了他最后一丝空气。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弥留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数沉重的泥石越埋越深,意识在迅速消散。眼前闪过的,不是爹娘模糊的脸,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那支青鸟笛。
青绿色的竹笛,上面刻着一只笨拙却生动的鸟儿
还没拿回来
娘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绝望、不甘、以及对那支笛子深入骨髓的执念,如同无声的惊雷,穿透了厚重的泥层,穿透了狂暴的雨幕,朝着某个冥冥之中的存在,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与此同时,在距离望坡村数里之外的黑风山深处,一块深埋于潮湿泥土之下的星纹古玉,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块古玉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呈墨黑色,上面天然生成着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复杂纹路。此刻,玉石表面遍布着细密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在玉石的最核心处,一点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沉寂了数百年之久的意识,或者说残魂,正被那股来自濒死少年的强烈情绪波动所惊扰、所牵引。
这缕残魂,不是别人,正是五百年前,在无妄海畔被判“魂灭”的烛阴天官,谢知非。
魂灭之刑,威力无穷,几乎将他彻底抹杀。但天意弄人,或许是他魂魄本就异于常人,或许是他早年炼制的这块护身古玉材质特殊,竟侥幸保留下了一丝最本源的残魂,依附在古玉之中,陷入了无边无际、无知无觉的永恒沉睡。
五百年的光阴,足以磨灭沧海桑田。封印的力量、时间的流逝、刑罚的余威,几乎将他所有的记忆、力量、甚至“自我”都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不甘就此湮灭的执念核心,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然而此刻,陆拾遗临死前那股纯粹而强烈的绝望与执念,竟如同一把钥匙,撼动了那层层叠叠的封印!又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那缕即将消散的残魂!
“笛子我的笛子”
少年最后的意念,如同魔咒般,牵引着谢知非的残魂。
仿佛受到了某种本能的召唤,又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缕微弱的、几乎透明的残魂,如同轻烟一般,从星纹古玉的裂缝中缓缓逸出,飘飘荡荡,穿过泥土,穿过岩石,朝着那已被泥石流彻底掩埋、生机正在飞速流逝的少年身体,悄然靠近。
当陆拾遗最后一丝微弱的心跳停止,最后一缕属于凡人的生气消散在冰冷的泥水中的瞬间,谢知非的残魂,如同倦鸟归林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具冰冷的躯壳之中。
死寂。
暴雨依旧倾盆,山洪依旧咆哮。
掩埋在厚厚泥石之下的少年“尸体”,静静地躺着,仿佛已与这片灾难后的大地融为一体。
但,片刻之后。
那只被泥沙掩埋的手,苍白而瘦弱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雨夜荒村,死生交界。
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尽头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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