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棠梨"花店的灯还亮着，在静安寺附近已经关门的商铺中像一座孤岛。

　　周予安抱着那束玫瑰站在店门外，透过玻璃橱窗看到苏棠正背对着门口整理花架。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灰色毛衣，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整个人像被柔焦处理过。

　　风铃响起时苏棠转过身，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却在看到周予安手中的玫瑰时僵住了。

　　那束花依然完好，连包装纸都没有拆开。

　　"看来不太顺利？"她轻声问，接过周予安递来的玫瑰，手指轻轻抚过有些发蔫的花瓣。

　　周予安苦笑："她说我在'当众表演'。"

　　苏棠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那束玫瑰放在工作台上，熟练地拆开包装，将花枝一支支取出，修剪茎干，插入装有清水的花桶中。

　　"玫瑰离开水太久会枯萎。"她背对着周予安说，"但只要及时补救，还能活很久。"

　　周予安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我以为她会喜欢...餐厅是她选的，花也是按她最喜欢的搭配..."

　　"坐吧。"苏棠指了指角落的一张小木桌，上面已经摆好了茶壶和两个杯子，"我刚泡的洋甘菊，安神的。"

　　茶香氤氲中，周予安发现自己正倾诉着三年恋情中的所有细节——林晓如何在他最失意时出现，如何支持他度过出版社裁员危机，又如何渐渐变得只谈论工作、房子和升职。

　　"我们好像...变成了合租室友加事业伙伴。"他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连约会都像在完成某种任务。"

　　苏棠安静地听着，不时往他杯子里添茶。

　　当周予安说到今晚求婚的细节时，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在花语里，红玫瑰不只是爱情。"

　　周予安抬头看她。

　　"它还代表勇气。"苏棠从花桶中取出一支玫瑰，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你敢求婚，就已经很勇敢了。"

　　周予安拿起那支玫瑰，指腹不小心被茎干上的刺扎到，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苏棠立刻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停留的时间比咖啡厅那次长了一秒。

　　"抱歉，我太啰嗦了。"周予安用纸巾按住手指，"你没必要听这些。"

　　"我喜欢听故事。"苏棠微笑，"尤其是真实的故事。花店每天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很少有人愿意分享。"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周予安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聊了近两小时。

　　"我该走了，明天你还要开店吧？"他站起身。

　　苏棠也站起来："等一下。"她走到里间，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带支玫瑰回去吧，放在水里还能开几天。"

　　她选了一支半开的玫瑰，茎干上的刺已经被仔细地剔除，用牛皮纸简单包裹后递给周予安。

　　"谢谢，不只是为了花。"周予安接过玫瑰，"还有...今晚的一切。"

　　苏棠送他到门口，夜风扬起她鬓角的碎发："如果...你想找人聊天，我一般晚上都在店里。"

　　周予安点点头，转身走入夜色中。手中的玫瑰在路灯下呈现出深邃的红色，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接下来的两周，周予安的生活分裂成两个平行世界。

　　白天，他试图与林晓沟通，得到的只有冷淡的回应和"我需要空间"的重复。

　　晚上，他常常不知不觉走到"棠梨"花店，有时买一小束花，有时只是喝杯茶，看苏棠修剪花枝。

　　"你今天气色不好。"一个周五的傍晚，苏棠递给他一杯薰衣草茶，"又熬夜了？"

　　周予安揉了揉太阳穴："赶一个书稿，凌晨三点才睡。"他顿了顿，"林晓搬去闺蜜家住了。"

　　苏棠修剪花枝的手停了一下："暂时的？"

　　"她说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周予安苦笑，"其实就是分手的前奏。"

　　苏棠放下剪刀，坐到他对面："你很难过。"

　　这不是问句。周予安发现苏棠有种奇特的能力，总能看穿他伪装出来的平静。

　　"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他盯着茶杯，"更多是一种...如释重负？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混蛋。"

　　"不是混蛋。"苏棠轻声说，"只是诚实。有时候我们留恋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段时光里的自己。"

　　周予安抬头看她，突然发现苏棠的眼睛在灯光下不是纯黑，而是带着淡淡的褐色，像秋日落叶的颜色。

　　"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他轻声说。

　　苏棠微笑："因为我读过太多书。记得我说过吗？花店不忙的时候，我都在看书。"

　　她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小书架，"要看看吗？也许能找到你编辑的书呢。"

　　书架不大，但塞满了书，大部分是文学类。

　　周予安的手指划过书脊，突然停在一本暗红色封面的诗集上。

　　"《花与荆棘》？"他惊讶地抽出来，"这本诗集绝版十年了，我找了好久！"

　　苏棠眼睛一亮："你也知道洛尔的诗？"

　　"何止知道！"周予安激动地翻开书页，"我在大学毕业论文就是写他的，后来一直想再版他的诗集，但出版社觉得太小众..."

　　"'我以荆棘编织王冠，却只为你的花朵加冕'。"苏棠轻声念出扉页上的诗句，"这是我最爱的一句。"

　　周予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他们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纽带在这一刻悄然形成。

　　周予安突然注意到书页间露出一角纸片，他下意识地想去拿，苏棠却迅速伸手按住书页。

　　"抱歉，那是...私人笔记。"她的耳尖微微发红。

　　周予安立刻松开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苏棠将书放回书架，动作有些慌乱，"要再来杯茶吗？"

　　当晚离开时，苏棠送了他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墨绿色封面，烫金的荆棘花纹。

　　"写点东西吧。"她说，"不是给别人看的稿子，只是你自己的感受。"

　　周予安接过笔记本，指尖擦过她的手掌："谢谢。为了所有的一切。"

　　周末，周予安没有去花店。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试图整理与林晓三年来的照片和纪念品，却发现大部分都是餐厅小票、电影票根这类毫无情感温度的物件。

　　唯一让他停顿的是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林晓潦草的字迹："记得买牛奶"。

　　周日傍晚，门铃突然响起。周予安打开门，林晓站在门外，妆容精致，手里提着两个纸袋。

　　"不请我进去吗？"她微笑，仿佛上周的争吵从未发生。

　　周予安侧身让她进门，注意到纸袋里是外卖餐盒。

　　"我买了你喜欢的粤菜。"林晓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拿出盘子，"我们谈谈？"

　　晚餐吃得尴尬而沉默。当林晓提到她可能被外派到纽约分公司时，周予安终于明白了这次突然造访的原因。

　　"所以你是来告别的？"他放下筷子。

　　林晓叹了口气："予安，我们都需要成长。这三年...我们变成了彼此的舒适区，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周予安想说"是"，但脑海中突然浮现苏棠的声音："有时候我们留恋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段时光里的自己。"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知道我不想成为你事业蓝图上的一个复选框。"

　　林晓的表情变得复杂："你变了。"她停顿了一下，"是因为那个花店女孩吗？"

　　周予安愣住了："什么？"

　　"别装了，李雯上周在静安寺看到你们一起喝咖啡。"林晓冷笑，"难怪你求婚失败一点都不难过，原来早有备胎。"

　　"苏棠只是—"

　　"苏棠？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林晓站起身，"算了，反正我要去纽约了。祝你和新欢幸福。"

　　她摔门而去，留下周予安对着半凉的饭菜发呆。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棠发来的消息："今天店里进了新品种的玫瑰，深紫色的，叫'夜莺'。要来看看吗？"

　　周予安盯着屏幕，突然做了决定。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棠梨"花店门前，却发现店门紧闭，灯也关着。

　　他正要离开，却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苏棠？"他拍打店门，"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周予安绕到店后的小巷，发现后门的玻璃碎了，里面隐约有灯光。

　　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苏棠蜷缩在角落，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花瓶和踩烂的花朵。

　　"滚出去！"男人转头对周予安吼道，酒精味随着他的呼吸弥漫在空气中。

　　周予安没有动："苏棠，这是谁？"

　　苏棠抬起头，脸色苍白："我前男友...徐明。"她的声音颤抖，"他说要复合，我不答应，他就..."

　　"闭嘴！"男人一把抓住苏棠的手腕，正是有疤痕的那只，"你他妈以为开个破花店就了不起了？忘了当初是谁—"

　　周予安冲上前，一拳打在男人脸上。对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花架，更多的花盆摔在地上。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周予安冷冷地说，其实他根本没报警，但男人显然喝多了，无法判断真假。

　　"贱人！"男人朝苏棠吐了口唾沫，摇摇晃晃地走向后门，"你给我等着！"

　　等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周予安立刻跪在苏棠面前："你没事吧？他伤到你了吗？”

　　苏棠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的毛衣领口被扯破了，露出的锁骨处有一片红痕。

　　周予安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小心地避开她的手腕——那里的旧伤疤周围又添了一圈新鲜的淤青。

　　"我该早点来的..."他自责地说。

　　苏棠勉强笑了笑："幸好你来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原来隔壁店主听到动静报了警。

　　做笔录、拍照、收拾残局，等一切结束已是深夜。

　　周予安坚持送苏棠回家，她住在花店楼上的一间小公寓。

　　公寓比周予安想象的还要小，但整洁温馨，墙上贴满了干花和明信片。

　　一个小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诗集和小说，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那本《花与荆棘》。

　　"要喝点什么吗？"苏棠问，声音还有些发抖，"我有茶...或者红酒。"

　　"茶就好。"周予安说，"你坐着，我来泡。"

　　在厨房烧水时，周予安注意到冰箱上贴着一张照片：年轻的苏棠站在大学校园里，身旁是刚才那个男人，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照片一角有日期，是三年前。

　　"那是大四毕业典礼。"苏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当时我以为我们会结婚。"

　　周予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给她一杯热茶。苏棠捧着茶杯，蜷缩在沙发一角，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瘦小。

　　"他动手不是第一次了。"她盯着茶杯，"大四实习时我发现他出轨，提出分手，他把我锁在宿舍里打了一顿。"她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的疤痕，"这是当时被玻璃划的。"

　　周予安胸口发紧："为什么还留着照片？"

　　"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苏棠苦笑，"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有些错误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他们沉默地喝着茶。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苏棠的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

　　周予安突然想起那本诗集中的一句："月光是夜的伤口，而你是照进伤口的月光。"

　　"今晚我留下来吧。"他说，"睡沙发就好。万一那个人再回来..."

　　苏棠没有反对。

　　周予安帮她把卧室门锁检查了一遍，又搬了把椅子抵在公寓门口。

　　当他躺在狭窄的沙发上准备入睡时，卧室门轻轻打开了。

　　"沙发太硬了。"苏棠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床...足够两个人。"

　　周予安怔住了。苏棠立刻补充："只是睡觉。我...不想一个人。"

　　床确实足够大，他们各占一边，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

　　黑暗中，周予安听到苏棠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一声轻微的抽泣。

　　"苏棠？"他轻声问，"睡着了吗？"

　　"没有。"她的声音很轻，"我在想...明天花店要重新布置，很多花都被毁了。"

　　"我帮你。"

　　"你不上班吗？"

　　"请假。"周予安说，"我们编辑部主任欠我个人情。"

　　苏棠轻轻笑了："谢谢。"沉默片刻后，她又说，"林晓...你们和好了吗？"

　　"没有。她可能要调去纽约。"周予安顿了顿，"她以为我们...你和我..."

　　"有什么？"苏棠的声音更轻了。

　　周予安转向她的方向，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我说我们只是朋友。"

　　"是吗？"苏棠问，"只是朋友？"

　　周予安没有立即回答。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落在苏棠的睫毛上，像一粒小小的星辰。

　　"睡吧。"最终他说，"明天还要修花架呢。"

　　苏棠轻轻"嗯"了一声，翻过身去。周予安盯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喜欢的女孩的床上，却因为另一个女孩的影子而犹豫不决。

　　窗外，一朵夜云遮住了月亮，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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