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枫林
“秦哥，慢点开，村口这段路修得很窄。”袁芳石松开玉佩，不放心地开口叮嘱。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车顶雨声噼里啪啦的太吵闹，让人心烦意乱。
他说话都得有意识地提高音量，怕秦翔宇听不清楚。
车厢里太暗，看手机屏幕眼睛也干涩难受。
过了“打坞村”的碑石，最后一段入村路程尤其难走。
公路右侧仍旧是陡峭的山壁，因为还是寒风料峭的正月里，山上虽然还有高大常绿的松柏，山脚低矮的灌木藤蔓却早已枯死，裸露的灰褐色岩体间挤出几丛枯黄的野草。
在无尽暴雨的捶打下，野草奄奄一息。
路的左侧则汇合了一条幽深的溪涧，雨水和河水碰撞交汇的声响隐约从谷底传来，将公路边缘一排仿古式的伪木质栏杆洇得湿滑发亮。
“确实不好开，”秦翔宇放慢车速到三十几码，暴雨天路滑，他可不想带着一车同学出现在明天当地的道路安全教育新闻上，
“怎么里面路这么窄？这小栏杆看着也不像有防护功能啊。”
几人乘坐的这辆商务型唯雅诺主打宽轮距的高舒适性体验，在这种小道上行驶简直束手束脚。
薛为鸿开了个小玩笑：“小石头，你老家的村民车技都很厉害啊，就这道，我都想象不出来对向会车怎么开过去。”
袁芳石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村里基本都是老年人，就算要出村，也是开三轮车或者电瓶车。”
“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吗？”张思思好奇。
“差不多吧，毕竟留在村里也没什么发展。不过就算工作单位不远，这样天天通勤也不方便。我好几个表哥表姐都是直接在镇里租房子住的。”袁芳石耐心解答。
雨天的湿气和水腥气太重，透过每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缝隙钻进来，无孔不入，就算在密闭的车厢里也黏糊糊得不舒服。
虽然秦翔宇开了车辆自带的除湿模式，但见效甚微。
袁芳石拢了拢外套衣领，闷闷地将尖尖的下巴埋进去。
不喜欢下雨。
“啊，那个袁哥，”邱爽突然从背后拍拍袁芳石，“这个，你们村，是不是信号不太好啊？”他面色发白，拔掉充电宝，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
众人先被邱爽手机屏幕上三个挤在欧式大床上的二次元萌妹壁纸闪了下眼睛，然后才看到右上角的信号。
居然是个叉号。
一格信号都没有。
袁芳石在雨天的脑子转速自动减慢一半，没第一时间回答。
“不要啊……我每天都要上线清两次任务……我最近有一个主游和好几个副游的……”邱爽颤抖着收回手机，生无可恋地扒着袁芳石的椅背哀嚎，感觉仿佛已经看到了灰暗的未来。
一天不登录游戏就要损失很多资源的啊。
他平常可是天天卡点登录日常全打满的啊。
这种事情不要啊——
“啊？不是吧？”张思思同样惊恐捂脸，连忙转头看袁芳石。她虽然不沉迷游戏，大不了这段时间花钱找个代肝就行，但是每天都必须要刷小视频的呀。
薛为鸿和杜明艺也很急迫。别的不说，总得给家人报平安吧？在这种封闭的山沟沟里断联，家里人得担心坏了。
袁芳石顶着几双大学生清澈的大眼睛，哭笑不得。
“放心吧不会让你们断网的，”袁芳石看邱爽和张思思开始浑身散发出绝望的灰暗气息，连忙笑着解释，
“信号差是因为基站建得远，而且这里四面环山。但是正常情况下不会完全没信号的，估计是暴雨天气干扰无线电信号。这场雨过去就好了。”
“真的？真的吗袁哥?”邱爽瞬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小苗，两只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下发光。
“当然。我前几年过年时候也会回来扫墓，起码刷视频网速无压力。”袁芳石点点头。
“好耶！”邱爽小声欢呼，“那我完全没问题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薛为鸿是个没事就爱撩猫逗狗的，立刻抓住机会吓唬邱爽：“这场雨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你准备好好戒网吧小邱！哈哈哈哈！”
邱爽立刻双手合十，闭眼小声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随后才气呼呼地说：“才不会，你别乱咒我！对吧袁哥！”
袁芳石笑着点点头。他在生活小事上脾气很好，平时也爱照顾人，是个这个年纪的男生当中很少见的温吞性格，因此舍友有事都喜欢找他评理倾诉。
但是，这场雨确实很违背常理。
袁芳石心中总有股隐隐约约的不安，他也说不清来由。
他高中选修的物理化学地理，这么多年基础的地理知识还没全还回去。今天才正月初七，正月华国大部分地区受干冷大路气团控制，大气层结稳定，缺乏对流运动，很少会下雨才对，更别提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程度的大暴雨。
而且，作为一个标准的晚期J人，在选定实践地点之后他就对比查看过各个气象软件的长期天气预测，确保近期适宜外出考察调研才最终敲定计划的。
偏偏就是那么巧，在他们一行人从魔都出发之后，这场大雨就渐渐开始了。而且越下越大。
虽然他知道天气预报不可能百分百准确，可是……
“想啥呢袁哥？”解决了一大难题的邱爽从椅背后探了半个脑袋过来，袁芳石一路上都有点蔫蔫的，连他这么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不对，
“你是不舒服吗，晕车了？我帮你开窗透透风吧？”
其余几人纷纷接话：“就是小石头，晕车的话别忍着，要跟我们说，思思特地带了晕车药和薄荷清凉贴。”
“袁哥要不你和我换个位置？副驾驶会好受一点。”
“我就说你选的这款车内香薰很差劲，闻久了就恶心你还不信。秦哥你再开慢点，咱们不差这一会儿。”
“我没事，这么大的雨可不好开窗，要淋成落汤鸡的，”袁芳石回过神，看着同伴们关切的眼神，定定神，暗自决定把那些不切实际虚无缥缈的担忧抛之脑后，
“没关系，就是太晚了犯困。啊，前面应该快到了。”
溪涧在一个拐角后与道路分开，现在左侧是平坦的农田。
远处黑暗的雨幕里，隐隐绰绰地能瞧见人造建筑横平竖直的轮廓。
这几年镇上外贸的布艺加工生意很好，年轻人出去做生意，村里人也有闲钱，纷纷盖起四层小洋房，粉刷精致，跟城里别墅区没什么差别，和张思思他们想象中交通条件差的落后小村庄完全不一样。
“对了，”袁芳石想起什么，摸着鼻尖咳嗽一声，“还有一件事，村里修集体公墓的时候选址不太讲究，你们到时候看见别害怕。”
他入村前居然忘记说了。果然雨水让人迷糊。
袁芳石伸手指指车窗右边。原本陡峭嶙峋的山崖在即将入村时变成相对平缓的松土斜坡。
众人成功被吊起了好奇心。
薛为鸿不信有啥恐怖的，笑眯眯凑过头去看：“小石头，你别把我们想太胆小，我看过的恐怖片……卧槽！卧槽！”他吓得声音都走了调。
连续两声，确实受到很大惊吓。
“怎么了怎么了？”邱爽、张思思和杜明艺也凑到车窗边。
“我去，是真的有点吓人了小石头。”秦翔宇咽了口唾沫，握紧方向盘，干巴巴地说。
他视野相对最好，能看见暴雨如瀑中，隔着两三座木质避雨亭，整个平缓宽阔的斜坡上一排排密密匝匝修的都是公墓，几百个整整齐齐的墓碑矗立着斜对路面，像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
这就算了，远远还能看见山上占地面积极大的一大片暗红色树叶，黑夜里看不见尽头。
第一次撞上这种场景，车里几人瞬间感觉阴风阵阵，后脖颈发凉。
在青天白日里见到或许还没那么大冲击力，但此时此刻这超级暴雨天，这昏黄的路灯光，还有六个外来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像暴力血浆片的标准开头。
随时会跳出来一个变态杀人狂的那种。
张思思直接嘤嘤嘤地扑到了薛为鸿怀里。
“不是，你们村委是怎么想的，把公墓选址放村口，还整那么多枫树？还有这是枫树吗，怎么大冬天也不掉叶子啊？”邱爽非常震惊，抱紧双臂缩回椅子里。
这种环境下乍一看，他两只手臂上都起满鸡皮疙瘩了！
袁芳石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奇怪，不过看久了就习惯了：“这是村里的集体公墓，其实大部分都是空墓，我们家祖坟就在后山不在这里。
这树还是当时想搞旅游开发的时候种的，特地选的珊瑚阁枫树，冬天也是鲜红色，就想着遮一遮公墓别吓到游客，可惜种一半就没人管，最终效果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
当初的林艺设计师才是恐怖片大师吧！
剩下五个年轻人在车里瑟瑟发抖，脑子里纷纷闪过很多恐怖片经典片段。
“啊我恨我的联想能力！”邱爽抱头哀嚎。他在宿舍最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恐怖游戏实况了。
袁芳石在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上一向胆子大，“我们几个都在一起呀，没什么可怕的……诶等等，你们看那里——”
他迟疑地歪头。
邱爽内心疯狂土拨鼠尖叫，简直要跪下来求他：“老大我求您别吓我了我真的不禁吓啊啊——”
“等等，”这回是把着方向盘的秦翔宇出声打断了邱爽，他减慢车速，“那个亭子里好像有人？这种天气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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