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三百年

　　乾泰元年，周珩的封后大典非常隆重，也很喜庆。毕竟这是这个朝代，在经历了太子病逝，先帝驾崩后的第一件喜事。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只是太后与赵将军的傀儡，但没有人会在礼教上去做出有损皇帝威仪的事。

　　繁琐的仪式从天未亮一直持续到星辰升起，梅君昭坐在寝殿里饿的快要昏过去。

　　她察觉到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和她看似亲昵地坐在一起，但又微妙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她听着年老的嬷嬷说着规定好的，一字不能出错的吉祥话，祈祷着她赶快念完，然后让皇帝掀了盖头，说不定桌子上还会有两盘仪式用的点心。

　　等那杆玉如意从她眼前晃过之后，她看到了周珩的样子。

　　他看起来较三年前更瘦了一些，所以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倒显得更加英俊，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那对在阳光下清透如琉璃的眼眸此时在烛光的照耀下，透露着梅君昭能清晰捕捉到的疲惫。

　　周珩把玉如意放回玉盘，又转身坐回她身边，没有再多看她。

　　梅君昭转过头，看着桌上燃烧着的龙凤花烛，心里想着这里原来不允许摆放点心呀。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连宫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直到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糕点。

　　梅君昭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吉服已经被宫女脱下，和面前同样只穿着寝衣的皇帝面面相觑。

　　“陛下？”

　　“你吃不吃？”

　　梅君昭有些惊喜地拿过那块糕点，两口就吞了下去。

　　“是陛下专门留给臣妾的吗？”

　　“是朕自己藏了两块，看来你也很想吃的样子，给你一块。”说着周珩看了一眼她刚才一直盯着的桌子。

　　梅君昭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意思。

　　“要水吗？”周珩看她吃的急，不免问了一下。

　　梅君昭摇摇头，抢先一步上去拉过他的手，“臣妾有话要与陛下讲，我们先去床上吧！”

　　“你......”因为没有防备，周珩直接被她拽到了床榻上，甚至随着惯性还向后仰了一下。

　　“力气真大。”他想着，默默把自己的衣领向上拽了拽。

　　梅君昭迅速灭灯，脱鞋，上床，拉床帘，一气呵成。周珩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她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朕看不到了。”他有点不安。

　　他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片浓重的黑暗，就有光亮了起来，周珩看到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蜡烛，点燃之后放在一个小巧的烛台上，又用一个同样小巧的薄薄的白玉罩罩了上去，顿时就变出来一盏小小的灯，正好足以看到她的样子。

　　梅君昭把这个小烛台捧在手里，郑重地跪坐在他身前，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周珩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

　　“陛下相信我吗？”

　　“什么？”

　　“陛下相信我吗？”她又问了一次。

　　那盏小小的灯在她手心里闪着光芒，忽明忽暗的映在她的面庞上，透露着一股问不到不罢休的气势。

　　“朕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太后挑出来的人。”周珩原本不打算这么回答的，他本来应该说，相信，然后慢慢晾着她。

　　“嗯。”梅君昭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似乎这个答案是预料之中。

　　“那陛下，还记得我吗？”

　　“自然记得，那日中秋宴上，太后便多赞赏过你纯厚。”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梅君昭说着，又往前靠了些，“我是说，在这之前，陛下还记得我吗？”

　　她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周珩猝不及防受了惊吓，他的语气也有了些不耐烦，“之前朕何时见过你，哪里谈记不记得？”

　　看他皱起了眉头，梅君昭的脸上肉眼可见出现了失落，可旋即她又把灯捧得离自己的脸更近了些。

　　“陛下，我与陛下，在民间有过一面之缘的。甚至不是一面之缘，陛下曾经救过我，不记得了吗？”她期待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这双毫不掩饰希冀的眸子，周珩不太忍心让她伤心，但还是说：“真的不记得。你真的没有认错人吗？”

　　“当然没有，”她的语气有些低落，不过又接着争取道：“不过那时我是女扮男装，陛下没有认出也属正常。”

　　“三年前，京中的顺客楼有个少年因为提了所谓的反诗被追捕，是你救了他，藏在了自己家里，才让那个少年躲过一劫，那个人就是我，我还赠了你一个随身玉佩，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平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周珩的身躯轻微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似乎思索了什么，也似乎在努力回想，良久轻笑了一声，看着她，“朕在民间的时候，名讳确实为平，也确实帮过一些人，不过到了今日，早都不重要了，记得或是不记得，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玉佩呢？”梅君昭追问。

　　“朕真的不记得了，许是来回奔波丢了，或者朕进宫时留在了舅父家中也不一定。”

　　梅君昭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又开口：“当年我就问过平哥哥，说你如此冒着风险救了我，可要有什么回报？你说，帮人只是为了不让日后后悔没有伸出援手，图自己心安而已，你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回报，也不想要人专门来感谢你。”

　　说着梅君昭挺直了背，“可我相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

　　“这倒是也不必这么在意。”周珩有些无奈。

　　“自然是要在意的。”她一脸严肃。“不过我说这件事也是想让陛下相信我，相信我是陛下的人，不会成为太后的心腹，虽然表面上会是那样。”

　　周珩适才因无奈舒展开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梅君昭是梅家的女儿，自然是和父母哥哥一样，是周氏的臣子，怎能看赵家欺辱君王，毁掉大景呢？”

　　“你在中秋宴上装作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又百般对太后示好，就是为了今日进宫说这个？”

　　“对。”

　　“你......”周珩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摆出一副柔和的语气试图劝她，“朕的性命全在太后一念之间，你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会让朕又多个把柄。别傻了，朕平时会对你冷淡，太后觉得你不合朕心意，自然也不会再在意你，你安静在宫里生活便是，等朕有一天死了，谋个太后或者太妃坐坐，总也是有荣华富贵，不亏的。”

　　“陛下怎能如此说话？”周珩看她的脸上隐隐有了一层薄怒，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好心给她安排的出路哪里惹了她生气。

　　“陛下是先帝之子，大景建朝以来第二位皇帝，王朝经历多年战火正是需要君王励精图治，百废待兴的时候，怎能因眼前外戚干政就如此颓唐，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性命抛在脑后？陛下怎么能如此将自己的性命不当做一回事呢？”最后一句话她有些激动，声音不免稍微大了一些，梅君昭怕被宫女听到，立刻又收敛了情绪。

　　“未来的事如何，谁也说不好，咱们总要一步一步来。但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周珩看着她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根绣花针，干脆利落地刺破自己的手指，在铺在床上的白帕上滴了一滴血，然后抬头看向他，“还有一件事，睡觉。”

　　说着就径自灭了那盏小灯，裹上被子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周珩看她如此顺畅的完成了这一系列事情，有些愣怔，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成了一个粽子，床帐内漆黑一片，他也看不到她的身形。

　　良久他叹了口气，慢慢躺下，看着那个粽子的方向，“你生气了？”

　　没有回答。

　　“气朕说了刚才那些话，还是......”还是气他忘记了与她之前的事，亦或是弄丢了她口中的那个玉佩，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景惠帝与梅皇后的大婚之夜，二人都未曾入眠。

　　第二天一早，赵太后看着规规矩矩立于殿前的新后很是满意，她早已经看到了眼线递来的白帕，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心里却也暗暗生出了一丝怀疑。

　　“皇后昨夜与皇帝相处可还好吗？”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陛下对臣妾很好，臣妾日后定细心侍奉陛下，早日诞下皇子，供母后承欢膝下。”

　　赵太后看着眼前声音细微，不敢抬头，面颊上又似因羞涩泛起了红晕的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她不太满意这个所谓的儿媳妇声音细弱蚊蝇的无力，但现在感觉似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缺点。

　　“很好，为皇帝绵延子嗣是你身为皇后最重要的职责，你能记住这一点是最好不过的。哀家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莫要让哀家失望才是。”

　　梅君昭唯唯诺诺地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恭恭敬敬地捧着太后随手赏她的羊脂白玉镯。待一出殿门，便将桌子递给身边最近的宫女。

　　“母后赏赐的镯子最是稀罕，本宫戴着生怕有磕碰，你且好好拿着，回宫找个檀香盒子收起来，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存放起来。”

　　“娘娘现下不回寝殿吗？”

　　梅君昭看着那个并未承她命的宫女，笑道：“你先回，本宫想去看望一下贵妃。这镯子一直拿着不存放在安全的地方，本宫心里总是不踏实，若是有点闪失，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

　　看着那位宫女不情不愿地领命离去，梅君昭挂着嘴角温婉地笑意，准备去拜访那位似乎完全不受注意的白贵妃，当朝丞相白旭的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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