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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菜
前世，李姏婆也来找了徽音去挖野菜。
“音丫头。”
“音丫头……”
催促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混着阵阵阴风，像是在叫魂。
徽音没急，帮雁回仔细掖好被子，擦净脚，再穿上鞋,这才推了厚布帘和木门出去。
没了房屋遮挡，强劲的冷风直往脸上扇，还有尘沙来帮凶，徽音难受，低头捂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泪将它们清洗干净。
眼能睁了，视野也清明了。
灰蒙蒙的一片里，前堂檐下的五处红灯笼艰难地映出客栈的貌：白墙黑瓦，陈旧简朴。
再环视一圈，除了倚在石角的那颗歪脖子树和自己外，徽音没再瞧见旁的活物。
“这儿！”
循着声看去，左右回扫，终于，在马棚下的草垛后寻到了个缩着的胖陀螺。
说是陀螺，也没错，李姏婆的大半重量确实都出在了她那圈肚子上面。
走过去，便听她抱怨迭起。
“怎的这般慢，我都在这儿蹲了半天了……”也未等徽音出声，又自顾“哎呦”连天：“麻了麻了，腿麻了……干愣着干啥，快扶着点呀。”
这般数落还不够，待缓过了劲儿，她几口粗气喘出，又是那些老话，什么要尊老，什么女子得要有眼色，不然嫁去了夫家连婆母都伺候不明白……
说尽兴了，她才想起要对徽音嘘寒问暖，最后东拉拉西扯扯，拐了七八个弯才步入正题，问徽音：“你带的那些吃食可还够？”
怕引误会，她又忙解释：“阿婆不是想找你要吃的，主要还是担心你。”
一句担心，便想要徽音做了那挖野菜的免费女工。
可偏偏上一世，徽音还真就当了。
主要她也从未想过李姏婆会对她存有坏心。
在她看来，李姏婆虽爱倚老卖老、且在有时贪些小利，但要论起来，她人也算是不错。毕竟苏母死后，家里的许多事情都靠了李姏婆张罗。
徽音没学过掌家，藏秀庵里教的也是些诗书认字。她又未经农事，豆粟该值几何，田产该卖多少，这些她通通都不知晓。还有那丧葬的事，什么棺木，什么寿衣，什么酒席置办等等等等，徽音完全没有经验。
要不是李姏婆从头到尾跟着尽心尽力，徽音还真不知该如何让苏母走得体面。
她阿娘劳累一生，她这个做女儿的总要风风光光地送她一程。
况且人心都冷。
苏母又是寡母，为撑家，她生前在村子里开罪了不少人。李姏婆也是其中一个。徽音就曾亲眼见了苏母拿着扫帚，将她打出自家院子。
所以李姏婆能不计前嫌，如此操心操劳地帮助他们姐弟，徽音前世很是感激。
至少，在得知李姏婆的真正意图是想将她卖给同化城里那卖肉的老鳏夫之前，徽音都十分感激。
于是前世此刻，当李姏婆与她说客栈后山的矮坡有野菜，并且让她顺手帮着多挖一些的时候，徽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确实是顺手帮，她装干粮的布袋也已经见底。
“我与你说。”李姏婆神神秘秘：“我会知道这个，还是与隔壁那小.寡.妇同住一屋的婆子悄悄跟我说的。”
她眉飞色舞：“昨夜那寡妇趁着雪停又偷摸与对门那年轻汉子去后山干了那腌臜事，得亏那婆子在那边放水，听到动静跟了过去。又得亏她睡模糊踩空了脚，一骨碌滚下坡，不然还发现不了这野菜地！”
“听说围着坡，雪下铺了一整圈！”
她叮嘱：“你挖了回来可不许与旁人说啊！”
那稀罕样，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徽音这是要去挖什么金矿呢。
许是觉得徽音脑子木，李姏婆又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去的路线。什么从后门出去，往北走上多少步，再往东拐，行个多少里……
她自己都嫌绕，最后“哎呀”了一声，道出个最简单的法子：“你就学那婆子，走到断了枝丫的老柏树跟前，蹲低身直接滚下去就好了。”
那语气，笃定了徽音会立刻答应。
可没想对方却推到了明天。
“明天就晚了！”
李姏婆恨铁不成钢：“那婆子是个碎嘴的，这消息她说与了我，保不齐旁人也知晓了。阿婆不是与你说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凡事都要赶在前头，不然明天去发现没了，肠子都要悔青！你听阿婆的。”她拍板：“最好今晚就去。”
然而徽音哪里就是真要推到明天，她分明是想借着拖延的借口，好让这事不了了之。
上辈子她就在今夜去挖了。可结果呢，她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要不是临去前小二故技重施硬塞了一壶姜汤给她，不然在那时她就该去见了阎王。
倒不是要因此埋怨李姏婆，毕竟她自己也需要野菜。可这些几乎是她用命换来的东西，要被李姏婆心安理得地拿走大半，这心里怎么都不舒坦。
而且因着这夜在雪里受寒伤了根本，她后来虽说跟了赵闳好多年，但一直都未能生出一儿半女。而这无后的“罪名”，也被那群看她不顺眼的老匹夫们强行安在了头上，指控她没脸坐上那后位。
李姏婆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可徽音既已重来，又怎会去走那对她不利的老路。于是又道：“小啾儿还病着，离不了人。”
“怎么就离不了了。”李姏婆不满：“我不是给了你止咳的药么。”
徽音解释：“我刚摸了下，他身上有些发烫，我怕他夜里起热。”
“哪里有那么精贵。”以为她小题大做，李姏婆正要说道，不想一出声却是质问：“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是李姏婆自夸，她们做媒婆这行的最擅的就是察言观色。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什么语气，只肖她看上一眼便能分析出对方是个什么心思。如今徽音几次三番地推拒，那还能不明显？
她又问了一遍。
脸上没了笑。
她天生就是对三角眼，平日里特意戴出喜颜，瞧着倒有那么几分慈眉善目。可现下她不装了，眼睛微眯便是细细的一条，如毒蛇吐信，压迫乍现，精光暗藏。
徽音上一世见她这般变脸，还是她坏了李姏婆给她和老鳏夫牵线的谋划，叫她瘪了荷包。
再去听她的音，那惯爱拖长的也嗓子没了，每个字都出得干净利落，似在吐针。
要搁过去，没经事的徽音定是要被扎出一身冷汗，摇头连连，否认连连，然后拼命点头改了主意，同意去挖那劳什子野菜。
但好在徽音现下是从十年后来的，挨过刀，扛过刑，也经受过各形各色的眼珠子。对于此刻飞来的毒蛇、毒针，她更是知道该用什么盾去挡。
徽音应了方才的问，点着头，“是不想去的。”
落在李姏婆眼里，这就成了挑衅。她又要发作，却听徽音委屈着诉出了缘由。
“我先前小睡做了个梦，梦见小啾儿在夜里突起了高热，这地方又没个郎中，待我们进城后就医，他已烧成了个傻子。”
徽音泪眼朦胧：“李阿婆您也知道，如今我就剩了雁回这么一个亲人，要他再出了什么好歹，那我也不想活了……”
假话掺进真话里头说，也带了真情实感，说到后面伤心处，那眼泪也落得自然。
而李姏婆还等着将徽音卖个好价钱，哪里能听她这“不想活了”的话，也顾不上野菜了，赶紧出声安抚：“梦都是假的，多大人了还信这个。”
还是老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话没说几句，她又拐去了责备。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没事多出来走走，与我们这些婆子多聊聊，你整天闷在那小屋子里，昼夜颠倒地睡，精气神儿都没了，那坏梦可不就找上了你。”
不过这事也提醒她了。
徽音毕竟年纪小，没她们这些大人能扛事。苏母才遭了变故，若那苏雁回也跟着出事，这丫头说不定真就绝了活着的念头。
啧。李姏婆不耐烦地动了下眉眼。
她本还打算趁着那拖油瓶生病，要了他的命。可眼下看来只能缓一缓了，至少先让徽音与她聊聊，把心里头的那些郁气疏解了再说。
不敢再雪上加霜，李姏婆道：“虽说梦是假的，但你这几日也要将那小子看好，不要咳疾还没好，当真又引了高热。”
徽音诺诺地问：“那野菜咋办？”
能咋办？
李姏婆暗翻了个白眼：“那只能便宜其他人了。”难不成还想让她去挖？
“其实还有个法子。”
徽音以退为进，顺竿往下：“要不阿婆你今夜帮我看着雁回，只要他身边有靠谱的人，我也能放心去挖。”
可李姏婆哪里肯干！
咳疾可大可小，要是苏雁回得的是那能传人的痨病，她自己不也得把命搭上。
当初镇上那柳地主得的就是这个，咳嗽又咯血，最后离世时她凑热闹去瞧了一眼，那脸，惨白如纸，那身，松皮裹骨，根本就见不着几两肉。
她这人，除了财，最看重的就是命了。要她去冒这风险，万不可能，不然她之前也不会把这俩姐弟给赶出房里了。
但这话又不能说。
李姏婆清了清嗓，只能扯出自己不懂医，称真要出了情况，她留着也是无用，还是得靠徽音自己来。
三言两语打发走徽音。
见其背影消失，李姏婆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
呸！懒骨头！
什么担心弟弟，就是懒！
李姏婆脑子现在转过弯了。那苏雁回又不是亲生的，他死了，苏徽音能真去死？要真这样，当初咋没见她撞死在自己母亲的棺木上？
要比感情，还能比得过她亲母？
再退一步，就算是担心，可她担心苏雁回会烧成傻子，那就不担心他会饿死？
按她估计，他们的口粮最多不会再撑过两日。
外面的路还不知何时能通，如今客栈里的吃食，水涨船高，啥东西都番了倍，仅仅就一碗稀粥，竟也要哄抬抢到一百文钱。徽音手里就那点破银两，能抗多久？
想着想着她又突乐了。
嗐！这不正好合了她意！
等那死妮子手上没了钱，那不由着自己摆布？
心情瞬间舒畅，李姏婆哼着小曲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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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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