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提出给我说亲后

作者:点灯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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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十年后,康德十四年夏六月初七。

      天空逐渐摆脱黑暗,此时是深蓝色的,连带着笼罩着的一切都染上了深蓝。
      离州城外的深山谷里,玉影山庄内靠后山的碧梧院中,传出晨间莺啼与舞剑所发出的利剑破空声音。

      院中练剑的少女一身流纱白衣,除了腰间挂着的点缀了粉红蝴蝶纹饰的香囊和满头青丝间用以缠发的银环,再无其他装饰。此时正专注地舞动手中的剑,剑气所到之处无不颤动。
      待院子洒满晨光,方才停下手中的剑,取过石桌上的棉帕擦去额上的汗珠。

      “少主,生辰快乐。”声音从正厅右侧的回廊口传来,只见一位中年侍女温和笑着,捧了净手用的铜盆和棉帕走进院中。
      习武之人日常起居多亲力亲为,因而沈玉谣身边只有从前君碧柔的陪嫁侍女云容贴身照顾。
      大抵因为今日是沈玉谣的生辰,云容难得的穿了一身淡红色衣衫。自从君碧柔去后,她便不常穿着艳色的衣衫。
      沈玉谣闻言放下手中的棉帕,转过身,笑盈盈地朝她道谢“谢谢云姨的生辰礼。”

      腰间的香囊随风向右侧飞起,上头的蝴蝶纹饰是用金线掺了银线绣的,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与翻飞的纱衣裙摆交裹在一起,这是云容花了两个月时间为她绣的。山里的夏日,湿气格外重些,用香囊装上祛湿的药材,佩戴在身上,便能舒服许多。

      “少主喜欢就好,今早备了您爱吃的荷展酥和八宝甜羹,净了手用膳吧。”
      沈玉谣应了声,净手后回了正厅旁的膳厅,紫檀雕花膳桌上已用琉璃盏盛了八珍糕、荷展酥、八宝甜羹之类,她执起白玉筷子慢慢地开始用膳。虽是习武之人,但在师父沈青云的教导下,礼仪俱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习的。

      不多时,云容换了干净的水和棉帕回到膳厅。
      “昨儿个庄主说放您一日假,今儿您还去玉影堂练剑吗?”

      如无例外,庄内弟子每日辰时需到玉影堂集中练剑一个时辰,至巳时方歇。

      沈玉谣吃下盏中最后一枚荷展酥,起身在铜盆里净手。“云姨,还是去的,左右这会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云容笑着赞道“少主最是勤勉。”

      沈玉谣拿上玉髓剑出了院门,竹林道上陆陆续续同是去玉影堂练剑的弟子。见到她,都见礼祝贺她生辰,沈玉谣一一微笑谢过。

      到玉影堂时,八师叔方行已在玉影堂的柱台上等候。方行其人严肃寡言,辰时玉影堂的集中练剑都由他来教学监督。
      至巳时,日头已渐渐大了。
      方行离开后,众弟子分散着离开玉影堂。

      想着晚些时候要同师父一道去祭拜母亲,沈玉谣往沈青云所在的清明阁方向走去。
      现下正值暑热,但竹林影绰间,便也驱散了七八分。
      未行多远,便遇上折返回来的方行。
      她行礼问好“方行师叔。”

      “你在这便好,是要去找青云吗?方才离开玉影堂时忘记了,便折返回来寻你,先随我去笃行馆拿上生辰礼再去清明阁吧。”
      沈玉谣弯了弯眉眼“多谢方行师叔。”

      她心中猜想,方行师叔送的生辰礼定是一本剑谱。
      方行师叔醉心剑术,笃行馆中便收藏了许多独门剑谱。

      她跟在方行身后,穿过大片紫竹林后进了书房,果然见他从红檩木书架上取下一本江门剑法递给自己。
      猜测得到证实后,沈玉谣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方行心里有些纳闷,这丫头笑得这么开心,是很喜欢这本江门剑法吗?不过这的确是一本难得的传世剑谱,自己也是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到。
      猜想她喜欢,方行难得笑了笑。

      沈玉谣再次谢过方行师叔,弯着眉眼揣了剑谱,再次穿过紫竹林离开了笃行馆。
      *
      清明阁坐落在庄内清明湖畔旁,湖面缕缕微风吹至阁内。

      庄主沈青云正坐在书房圈椅上查看账房送来的账册,已不停歇地看了两个时辰有余。
      贴身侍从暮合见他眉心微蹙,想是有些疲乏了。便上前将紫檀刻竹书桌上那一方金兽香炉鼎取开,以金匙舀香放入,点燃至袅袅烟丝自镂花顶盖升起。
      见主子眉心渐舒,他方才拿起桌上的孔雀掸,开始每日大致的清扫。

      书桌旁的琉璃窗外是一株白梅,现下不在盛开的季节,只枝干被清风吹得微颤,投进屋内的枝影便也摇曳起伏,似在描摹桌前公子的如玉身姿。

      账册并无问题,沈青云执笔在页末略作批注,随后将狼毫放置在那描了远山景的白瓷笔架上,将账册合拢。
      看得有些累了,他闭目靠在椅背上轻捏眉心,出声道“暮合,将账册送回账房吧。”
      暮合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孔雀掸放至桌上,恭敬应道“是,庄主。”

      暮合到书桌旁拿上账册,正要往门口走去。
      沈青云抬眼看向他“少主在做什么?”

      暮合停下脚步答道“少主极为勤勉,天不亮便在院中练剑,用过早膳后到玉影堂练剑,之后方主带少主去了笃行馆。”
      沈青云心下欣慰“嗯,你去吧。”

      一盏茶后,书房外传来沈玉谣雀跃的声音“师父。”
      “进。”书房内传出沈青云温和的声音。

      沈玉谣进门后,沈青云起身从房内的多宝架上取下一枚长条锦盒递给她道“生辰快乐。”
      长条锦盒里的缎面上是一套开口宫铃流苏银钗子,样式简单大方、颇有宫廷礼制,做工极为细致、流光溢彩,很似宫廷制品。这套银钗是沈青云重金从域外购来,传闻是前朝永盈公主的陪嫁品。

      沈玉谣眼里满是惊喜,朝他行礼道“多谢师父。”
      沈青云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想立即戴上这钗子,可惜书房里没有镜子。
      她便撒娇般地扯了扯沈青云的袖子“师父帮我戴上可以吗?”

      沈青云便从锦盒里取出其中一根银钗。琉璃窗映着二人的身影,只见少女乖巧地背过身去面朝琉璃窗,年轻男子在少女身后温柔地取下她发间的银环,打散青丝,欲为她重新绾发后簪上银钗。

      她原是借着房外的日光在琉璃窗上瞧发髻和银钗,不知何时,转被师父夺去了视线。师父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袍,青丝规整束以银冠,眼角眉梢皆是温和,动作间竟恍然有蹁跹若仙之感。

      习武穿着简单,且钗环繁复不便,只簪一枚即相宜。
      待沈青云也借窗看她的发髻,她才回神对窗抚上钗尾的流苏。

      暮合从账房回来时便看到的是这一幕,他怔愣一瞬,竟想起曾在家中见过的父母间恩爱的场景,旋即自嘲多思,低下头无声站在了门边。

      “真好看,我好喜欢这钗子,师父真是太好了。”沈玉谣眼瞳亮亮的,转身双臂抱住沈青云的衣袖摇晃,似是猫儿撒娇一般,沈青云抿唇勾起笑意。

      待他坐回书桌旁的圈椅,神情便又如往日那般严肃。
      “知道师父为什么送你这套银钗吗?”
      “徒儿不知。”沈玉谣只觉好看,并不清楚这钗的来历。
      “这套银钗是前朝永盈公主谢持盈的陪嫁品。谢持盈仪态端方,精于六艺,剑法更是一绝,师父希望你能像她一样。”
      “是,徒儿明白。”沈玉谣乖巧应道。
      之后仍是一番嘱咐教导。

      暮合站在书房门口听着,深感主子这些年来的不易。主子从君夫人去后便教养少主,那时候主子也不过才十四岁。十年来,待少主既有慈母之心,又有严父之态,才将少主教得这般好。

      日头渐高,暮合想少主许是会在这里同主子一道用午膳,该去厨房按少主的喜好嘱咐一番。还未迈开步子,便见阮主和沐主正朝书房走来。
      他恭敬朝二人行礼。阮柳上前搭上他的肩膀“暮合,别这么严肃嘛,几日不见,最近心情怎么样?”
      暮合只觉半个身子都僵硬了,恭敬应答“谢阮主关怀,一切都好。”
      阮主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正经了。

      “真真是无趣。”阮柳摇摇头,放下勾搭着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开拿着的玉骨折扇晃了晃,一派风流姿态。“你家主子又在给谣谣上课?都到吃午膳的时辰了还不消停。”
      沐言已然凑到白梅枝丫旁往琉璃窗里瞧了。
      暮合心道二位都不正经。

      书房内,沈青云察觉了两位师弟的到来。
      “想是你今日生辰,你二位师叔便来寻你一道用午膳了,待申时再到祠堂与我一同去为师母上香。”
      沈玉谣嘴角上扬“是,师父也请早些用膳。”

      她出了书房便见沐言师叔站在白梅树旁朝自己招手,阮柳师叔晃着扇子正在同暮合闲话。
      见她出来,暮合麻利地告退去了厨房。
      待三人凑到一起,沐言看向书房“师兄不同我们一起吗?”
      阮柳撇嘴,拉上二人便往清明阁外走“带上他,咱们还怎么好好用膳。”

      这场备在玉明湖中央凉亭里的生日宴以沈玉谣收到一把面上画了花鸟的白玉骨团扇和一架十二竹节为骨,以绢纸绘制的彩色凤凰为面的三层风筝为结束。

      现下离申时尚早,待二位师叔离开后,沈玉谣仍坐在凉亭里。
      玉明亭的侍女送来一壶清茶并几样茶点,问她是否在玉明湖畔旁的玉明楼小憩片刻,沈玉谣无甚睡意,侍女便为她斟上一盏热茶后退下了。

      午间燥热,除了湖边树上传来的蝉鸣声绕耳,再无其他声音。眼前动的也只有茶盏的袅袅水汽和湖水的粼粼波光而已。

      师父在书房同自己说已与水潇门掌门议定,待过段日子,自己便前往水潇门习掌法。
      自己的剑法虽好,但在玉影山庄一众弟子里并不算出众。只因这些年来,师父多传授轻功与用毒,自己也花费了大部分时间在上面。
      师父待自己是极好的,所以自己不会对师父提出质疑或者做出反抗。
      但江湖上人,绝大部分只有一两样看家本领,其他的要学便也只是学些皮毛而已。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样样拔尖,为性命计,便不会将精力分散。
      自己最擅长的是轻功和用毒,剑法还尚需练习,如何又要再习掌法?

      她想不明白。

      直到茶盏微凉,水汽退却。
      时间大约差不多了,她只得按下思绪,起身离开玉明湖。

      沈青云已在祠堂门口等候。祠堂背靠后山禁地,周围树木繁盛,高大杉木枝叶压之檐尖,是个清净又肃穆的地方。
      侍女们往来正在归置祭祀的供品。

      沈玉谣远远从幽处曲径而来,见师父背手正在看祠堂木门上雕刻的经文。
      还是那一身月牙白的衣袍,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与旁边行走的侍女们好似在不同的空间,仿佛他一人遗世独立,大概只有风光霁月、芝兰玉树才能寥以形容。

      不待她走至跟前,沈青云已经察觉了她的存在,转身看了过来。她略施轻功,转瞬即来到沈青云跟前,行礼道“师父。”

      大门正对着许多牌位,君碧柔的牌位则单独供奉于里间一室。
      沈青云与沈玉谣进入其间,跪坐于青砖地上的草蒲团各奉上了三炷香。
      之后再从祠堂后的小道上到后山禁地。

      君碧柔的棺椁便葬在后山一处槐花树下,此处还是庄内栽植珍稀草药的地方,因此设为禁地。除专门打理的侍从外,不许庄内弟子擅入。

      沈玉谣在墓前熟练地抚去墓碑上的灰尘、除尽周围的杂草落叶,再供奉上新鲜瓜果、珍馐美食和茶汤玉点,最后在铜盆里烧以币状纸钱方结束。

      母亲去时,她还很年幼,如今对母亲只有零星碎片般的记忆。师父常带她上山祭祀,八岁前是站在一旁看师父给母亲供奉香火、清理墓碑。八岁后便由她自己亲自做这些事。

      下山时已日照西斜,待要出祠堂门口的时候,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落下。

      天将擦黑,堂内供奉的灯火与雕经木门上方廊檐挂着的点燃了的红灯笼便突出了起来,照得二人的影子亦越发清晰,前后交叠在一起。
      生辰这日合该是要与师父一道用顿膳的,沈玉谣眼神描摹着前方地上沈青云的影子如是想着。
      前方的影子突然停住,她抬头看向沈青云,只见他转身温声道“我让暮合在清明阁备了你的生辰宴,用完再回碧梧院。”
      沈玉谣弯起唇角,眼瞳霎时亮如星光“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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