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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期”(二)
陈喻棠从一场混沌的梦中惊醒,病房的白墙刺眼如雪,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刺进她的鼻腔,让她的头隐隐作痛。
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管,昨夜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回放——庄穆羲站在她的病床前,低声说着“好久不见”,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藏着她不愿解读的情绪。
心底快要愈合的伤口被他的出现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那个一声不吭离开的人,如今却以主治医生的身份闯回她的世界,像一场荒诞的玩笑。
她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
“我想换主治医生。”她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倔强。
护士愣了一下,低头翻了翻记录,语气平静却冷淡:“更换主治医生需要监护人同意,你父亲是你的监护人,得他签字。”
陈喻棠的眼神暗了暗,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陈挚情,那个酗酒家暴、榨干她血汗的男人,会管她?她没再说话,偏过头,盯着窗外的槐树,沉默像一堵冰墙,将她与外界隔绝。
护士离开后,陈喻棠靠着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尾。那一抹雾霾蓝的渐变染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鬓角的一撮挑染更显眼。
蓝色——庄穆羲的颜色,蓝色的小鸟,蝴蝶的波纹,也是她孤苦无依的心。
她闭上眼,试图将他的影子从脑海中驱逐,可那双桃花眼、那道刺青,却像烙印,烧在她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下午,庄穆羲推开病房门,手里拿着她的病历本,白大褂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那道蝴蝶刺青。
他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低声说:“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平稳,像冬夜里的微火,试图温暖她。
可陈喻棠偏过脑袋,盯着墙上的挂钟,一言不发,耳钉在她的侧脸投下细小的影子。庄穆羲的问题接连抛出:“昨晚睡得好吗?”“有什么想说的吗?”
但她始终沉默,像一尊雕像,连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庄穆羲叹了口气,放下笔,目光落在她的发尾。那抹雾霾蓝的渐变在灯光下柔和而醒目,像一缕从暗夜中渗出的光。
他试着从实际情况入手,打破僵局,低声说:“什么时候染的渐变蓝……很好看。”他的语气轻柔,带着一丝试探,像在触碰她心底的某根弦。
陈喻棠的手指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波动,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嘴唇紧闭,像在守着一道无人能逾越的防线。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像凝固。庄穆羲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这样没办法进行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像在妥协:“我可以帮你申请主治医生……如果你真的不想看见我。”他站起身,收拾病历本,转身走向门口,手指已经握住门把手。
陈喻棠低着头,手指攥紧床单,指甲掐进掌心,像在压抑一场风暴。就在他即将迈出病房的那一刻,她终于出声,声音沙哑而颤抖,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鸣。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庄穆羲的脚步猛地停住,背影僵硬了一瞬。他转过身,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被她的话刺中了心底的某处。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底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夜。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些,像在质问,也像在控诉:“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庄穆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走回床边,站在她面前,低声说:“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带着一丝痛楚,“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是我妈……她逼我出国,我没的选择。”他的手指攥紧病历本,指节泛白,像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走那天,想跟你说,可我被她灌了药,迷迷糊糊上了飞机。我以为她会跟你解释清楚。”
他的眼神暗了暗,低头看着她,“我以为不联系你,你会过得更好。”
陈喻棠冷笑一声,眼泪终于滑下来,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盯着庄穆羲,眼底的怨恨毫不遮掩,锋利而冰冷:“解释清楚?你妈找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你从没爱过我,说你只是逢场作戏,施舍我一点爱而已。”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恨意,“她让我别再缠着你,说你早就厌倦了我。你还在这儿装什么无辜?”她的手猛地拍在床沿,指甲划出一声刺耳的响,指着他的脸,“你凭什么在这里装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凭什么!”
庄穆羲愣住了,瞳孔剧烈收缩,像被她的控诉砸中了胸口。
他母亲高筱楠曾告诉他,她去找陈喻棠只是安抚了她,还承诺会资助她的学费。
他信了,从未怀疑过真相。
可现在,陈喻棠的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的认知。他低声说:“她没告诉我这些……她骗了我。”他的声音颤抖,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和自责,可在陈喻棠看来,这不过是又一个拙劣的谎言。
“骗你?”陈喻棠冷笑,眼泪止不住地流,“庄穆羲,你当我傻吗?你妈那种人会骗你?你走得干干净净,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我不信你没机会联系我。”她抬起手腕,露出狰狞的大片增生,以及蜈蚣一样的缝合处。
“你看这些,都是因为你走了,我熬不过去的证明。你现在回来装深情,有什么用?”
她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可眼底却藏着一丝破碎的渴望,像在等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
庄穆羲的眼神剧烈震颤,他蹲下身,想拉陈喻棠的手,可她猛地缩回去,像在躲避他的触碰。
“我没装,我真的不知道她跟你说了那些。我在国外醒来后,想过找你,可我妈说你已经没事了,还让我别打扰你。”他的声音沙哑,眼底泛起红意,“我错了,棠棠,我该自己跟你说清楚。”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我之前从没厌倦过你,一直都喜欢你。”
听到强调的“之前”两个字,陈喻棠偏过头,眼泪滴在枕头上。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疲惫和不信任,“你妈的话在我脑子里响了七年,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抹掉?”她闭上眼,手指抓紧被子,像在抓紧最后的防线。
“你走吧,我不想听。”她的语气冷硬,可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脆弱。
庄穆羲站起身,低头看她片刻,低声说:“我不会逼你信我,但我会证明。”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指停在门把手上,低声说:“我去申请换医生,你好好休息。”他推门出去,背影僵硬,像在压抑一场无处宣泄的情绪。
病房里陷入死寂,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窗外的槐树影子摇晃,像在见证这场未解的对峙。
陈喻棠闭着眼,眼泪干在脸上,留下咸涩的痕迹。那句“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悬在空气中,像一道裂缝,横亘在他们之间。
更换主治医生的申请并未成功,医院里没有哪个医生有空窗期能接手陈喻棠的病例。
庄穆羲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里捏着申请表,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上,叹了口气。心底的情绪复杂而矛盾——有一丝庆幸,因为他不必立刻离开她;也有一丝担心,因为他怕自己的存在会成为她治愈路上的绊脚石。
他舍不得陈喻棠,那个曾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小蝴蝶,如今却在病床上用沉默和泪水筑起高墙。
他想陪着她慢慢变好,像当年在琴房里弹吉他时那样守护她,可他也怕,她会因为他的脸、他的声音,回忆起那些被背叛的伤痛,无法安心治病。
就在他陷入思绪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林不语”。
庄穆羲愣了一下,林不语是他留学奥斯陆时认识的朋友,一个性格开朗、直来直去的家伙,总是能在他的低谷时拉他一把。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林不语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兴奋:“庄哥!听说你回国了,今晚上要不要喝几杯?”
庄穆羲低头看了眼时间表,今晚确实空了出来,值班表上没有他的名字。他揉了揉眉心,低声说:“位置发我。”
下班后,庄穆羲脱下白大褂,换上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开车前往林不语发来的地址——一家藏在清楠市老城区的小酒馆。
酒馆的门脸不起眼,木质招牌上刻着“槐下”两个字,推门进去,暖黄的灯光洒在木桌上,空气里混着酒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林不语已经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穿着一件花衬衫,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旁边还坐着他的双胞胎哥哥林观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更沉稳的男人。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性格迥异,林不语热情如火,林观棋冷静如水。
“庄哥!这儿!”林不语挥手招呼,庄穆羲走过去坐下,林观棋推了推眼镜,递给他一杯酒,低声说:“好久不见。”
三人最初聊了些家常,林不语抱怨奥斯陆的冬天太冷,林观棋提了提最近接手的建筑设计项目,庄穆羲却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借酒消愁,他讨厌宿醉的感觉,也不喜欢酒精经过嗓子时的灼热感。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酒精在前些年里让他挺过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放松,庄穆羲却突然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上,低声说:“她……我见到她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带着一丝沉重。
“谁啊?你那个白月光?”林不语立刻来了精神,探过身子,眼神里满是好奇。
庄穆羲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
“我操?在哪遇见的?”林观棋一向冷静,此刻却难掩惊讶,像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真有这种久别重逢的戏码。
庄穆羲低头抿了口酒,低声说:“我回国后就被安排进私人疗养院工作,她是我的病人。”
“嗯?啊……啊?”林观棋大脑像是短路了一瞬,愣在原地,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这么狗血?”
林不语笑了起来,拍了拍桌子:“庄哥,你这运气也太绝了!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他顿了顿,收起笑,直击要害:“那你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
庄穆羲的手指攥紧酒杯,指节泛白,低声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他心口发烫,“她估计很恨我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涩,眼底的迷雾浓得化不开。他想起白天病房里的对峙,她那句“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像一把刀刺进他的胸膛。
而她提到他母亲高筱楠的话,更让他察觉到不对——当年高筱楠告诉他,她去找陈喻棠只是安抚了她,还承诺资助学费,可现在看来,那全是谎言。
他没告诉陈喻棠真相,因为他怕揭开伤疤会让她更痛,可这沉默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又一道裂缝。
“还在乎她对你的看法?那就是还喜欢。”林不语一针见血,靠在椅背上,端着酒杯盯着他。
庄穆羲没否认,低头看着杯子,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喜欢,只是……放不下来。”他的语气里满是挣扎,像在与自己较劲。
林观棋推了推眼镜,低声说:“放不下来就别放,你当年走得那么突然,她恨你也正常,但她没执意要换医生,不也说明点什么?”
林不语接过话头,语气变得认真:“说明她不是完全恨你。”他顿了顿,放下酒杯,拍了拍庄穆羲的肩膀,“她现在是你病人,你有的是时间证明你不是她想的那样。恨也比冷漠好,至少她还在乎你。”
“她要真对你没感觉,早让你滚了。”
庄穆羲低头沉默,手指摩挲着杯沿,眼底的情绪翻涌。他想起她的雾霾蓝发尾。
他低声说:“我怕她因为我更糟。”
林不语翻了个白眼:“你不陪她,她才会更糟。成为胆小鬼的代价你早体会过了不是吗,那解剖学教授不特么天天说吗,犯错可以,但别重蹈覆辙。”
林观棋补充道:“她现在病着,心态不稳,你慢慢来,别逼她,但也别往后退。”
酒馆里的灯光昏黄,杯子里的冰块融化,发出细微的声响。三人聊到深夜,林不语和林观棋轮番开导,像在给庄穆羲打气。
林不语最后灌了口酒,笑着说:“庄哥,别怂,去追回来,我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庄穆羲苦笑一声,没接话,可心底的某根弦却被拨动了。
他付了账,开车回家,夜风吹过,酒意散去,他脑海里全是陈喻棠的模样——她的泪水,她的沉默,还有那句刺痛他的质问。
回到公寓,他站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看着远处疗养院的方向,喃喃自语:“不会走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像一个未出口的承诺。
夜色渐深,清楠市疗养院的病房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槐树在风中低语,枝叶摩挲的声音像一场无休止的叹息。
陈喻棠蜷缩在病床上,薄毯盖住她的肩膀,窗外飘起了雪花,晶莹的降落于地面。
又是一个冬天。
她醒着,却不敢睁眼,下午的梦像一片混沌的迷雾,缠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梦里是模糊的琴房,庄穆羲弹着《荆棘玫瑰》,她站在窗台上,风吹过她的发尾,可他一转身,背影却消失在暗河中。
她追不上,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梦境崩塌,她在泪水中惊醒。
此刻,她的脑子也是一片混乱,像被暴风雨搅乱的湖面,找不到一丝平静。
她侧过身,脸埋进枕头,眼泪无声地滑下来,浸湿了枕套。她不想哭,可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涌出。
她下午向护士申请更换主治医生,可现在躺在病床上,她却矛盾得像被撕成两半——她其实不想换医生,不想让庄穆羲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
可每当他走进病房,那双桃花眼、那道暗河刺青,就像一把钥匙,打开她尘封的记忆,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经。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低声呢喃:“庄穆羲,你过得怎么样……”她的声音沙哑,像在问空气,也像在问自己。
她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留学的生活是不是阳光明媚,有没有遇到新的女生——比她更好、更明亮、更值得他爱的女生。
一定有吧,他那么突出,那么优秀,像一颗耀眼的星,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
而她呢?一个被困在病床上的残影,满身伤疤,满心阴霾,连话都说不完整。
她怕他已经走出当年的阴影,迎接新生,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像只断翅的小鸟,不知所措。
她想起白天庄穆羲的话:“我会申请更换主治医生,如果你真的不想看见我。”
他的语气那么轻,像在妥协,可她却在他转身时问出了那句“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她后悔了,她怕他真走了,她再也找不到他。可她又怕他留下,因为每一次对视,都会让她想起高筱楠的话,想起那些她试图忘记的夜晚。
陈喻棠翻过身,盯着窗外的夜色,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耳廓,浸湿了耳钉。
她低声说:“你是不是早就忘了那些……”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她怕庄穆羲已经把她当作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去,而她却还在用雾霾蓝的发尾留住他的影子。她怕他如今的生活里,有了新的歌声、新的笑脸,而她只能在病房里,抱着破碎的回忆,独自舔舐伤口。
脑子乱得像一团麻,梦境和现实交织,她分不清自己是恨他,还是舍不得他。
她不想换医生,可又怕面对他。她想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又怕听到她不愿听的答案。她闭上眼,手指摸到发尾的渐变蓝,她低声呢喃:“庄穆羲,我该怎么办……”
泪水滴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湿痕,像她心底化不开的雾。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像在计数她混乱的思绪。窗外的槐树影子摇晃,像在见证她的挣扎。
陈喻棠不知道,此刻的庄穆羲也在酒馆里,借着酒意向朋友倾诉她的名字。而她,只能在这片暗夜中,悄悄掉着眼泪,等待一个她不敢奢望的答案。
她的心像一幅未完的画,蓝色的小鸟被荆棘缠住,暗河的波纹下,是她不愿面对的过去,和她不敢触碰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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