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沙洲

　　我确信自己现在是清醒的，至少我能听见自己心中的哀鸣和落在头上的响声。

　　如果这一刻被慢放保存，那么我一定会去欣赏自己滑稽可笑的面面。我狼狈不堪，好像生来就如此。我接受了种种非人的对待，哪怕不再像从前那样渴望他们的怜爱却还是希望他们能对我好一些。但我不曾想过，许萍有一天会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有血水流进我的眼睛然后又从眼角滑落，像极了我流下的血泪。剧痛从头部蔓延开来，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感觉大脑变得昏沉，四肢也逐渐失了力，甚至没有开口咒骂许萍的力气，只能任由那写令人作呕的话语钻进我的耳朵里去。
　　我会死吗？

　　我的人生不过短短十四年，但我快要死了。被我称作父母的两个人活活打死，实在是让人绝望。

　　我的脑子变得昏沉，仅剩的意识也都快消散了。

　　无人救我，我也没有向他们求救的欲念。故意杀人是要进去的，我死了，他们逃不了，是件好事。

　　渴求被爱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只有一遍遍的试错才能寻到那些虚无缥缈的错觉。

　　我踏入了一片黑暗，也许再也不会醒来。

　　……

　　事与愿违，老天不想让我回去。

　　我本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亦或是地狱，可偏偏我还留在这风尘肮脏的人间。

　　我睁开双眼，白茫茫的天花板晃到了我的眼睛，但我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处。

　　我想找出一些自己已经死亡的证明，可是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告诉我我没死，医院的天花板告诉我我没死，窗外的光透过了室内，洒在了我的床前，我的身上。

　　那道光打在我身上，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被人抓住了，无处遁形。

　　我活下来了……真的……

　　谁救了我？祝志勇和许萍吗？他们还未在暴力的游戏中尽兴，要继续折磨我多久？可如果不是他们，谁又会救我。

　　咔塔。

　　门被人打开了。

　　我尝试用手把自己的身体撑起，好让自己能坐起来看看谁来了。

　　可还没等我撑起，就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咚咚咚，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被那人轻轻扶坐起来，也是那时，我终于知道是谁救了我。但我有些讶异，她是我隔壁楼的张姨——张翠莹，四十多岁，有一个儿子。我和她没什么交集，可她怎么会救我呢。

　　我看着她，想和她道谢。哪怕我并没有什么很强的求生欲望，可她救了我，总归是要说声谢谢的。

　　“祝许啊。”她从病床旁上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在手里削着，嘴上噙着笑并唤了我一声。

　　“我给你削个苹果吃，这两天躺在这里受罪了吧，你张姨看了都心疼。”

　　“我从醒来到现在没有多久，身体在慢慢恢复，不会很疼。谢谢张姨你把我送到医院来。”我真心向她道谢，没想到平日对我不闻不问的邻居救了我一命。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但等这次伤痊愈后，我一定会好好偿还她对我的这份好。

　　“不用谢姨，这都是姨应该做的事，你还小，别想些不该想的事。来，吃完这个苹果，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张姨过会儿来看你。”

　　我低声应下，接过了她给我削好的苹果。我低头咀嚼着口中的苹果，却没看到身旁人的目光里溢出的恶念和贪欲。善良的皮套在了她的身上，如同披着羊皮的狼，下一秒就要将我拆之入腹。可偏偏她生不由己，于情于理，我若是她，我未必如她这般对人。

　　“张姨，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我本来以为我快死了，但你救了我一条命，真的，谢谢你。”
　　听到我的话，张翠莹顿了顿。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又轻轻拍了拍那里来安抚我稍有起伏的情绪。

　　“傻孩子，会变好的。”她柔和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里被一股暖流冲刷而过，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和张翠莹聊起那些再也平凡不过的小事，比如小区里谁家孩子的成绩最好、安市的哪座山头最高、哪里的风景最美，索然无味的索事成了我人生里少有的一次和别人愉快的攀谈。

　　我们的对话一直到我嘴里的苹果嚼完为止，哪怕多年后想起这一瞬间还是很享受那一刻的感受，很舒适随和的一幕，好像我只是一个平庸但幸福的人。
　　张翠莹把我手中的苹果核扔到了垃圾桶，又用湿巾把我的手指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替我理了理被子。
　　她匆匆地走了，没有放慢脚步。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动，直至门咣的一声被关上后我才重新躺了回去。

　　室内恢复了寂静，也不是寂静，只是没了人声。我的脑子放了空，思绪从那里跑出，不知道往哪出飞去。

　　我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张翠莹愿意的话，我想把她当成我的亲人一般对待。

　　还未入夜，我沉睡了过去，格外安心。
　　醒来后我就看到坐在我声旁的张翠莹，我笑笑从床上撑起，拄着拐杖去洗漱。

　　我的腿受了些伤，头上还有身上多处亦是如此，虽说不上特别严重，但我还要在医院里待上几天时间才能出院。

　　“好点了吗？给你做了白菜肉末粥，你这几天要吃清淡的饭菜。但怕你饿着，等一会儿吃点水果也是不错的。”她支起了一个小餐桌，把粥放在了上面。
　　“好多了，没事的张姨，我不挑食。”那碗粥被她打开，香气和热气迅速在房间里飘散开来，很好闻，是我很少能闻到的香味。

　　许萍和祝志勇不会专门做饭给我吃，我一般吃的是他们的剩饭，可他们剩的不多，我又在长身体，于是我便只能通过见一些破烂瓶子，收收废品攒着钱然后去批发一箱小面包吃。

　　最饿的一次，我偷了许萍十块钱。趁她不备在她包里偷偷拿的。那时我想着，这十块钱能吃几天学校门口一块五一个的菜包，所以哪怕我知道不对我还是这么做了。

　　但我被发现了，许萍痛揍了我一顿，骂我是不要脸的小偷，偷东西都偷到家里来了。

　　我说我只是太饿了，他们早早忘记了我还要吃饭这件事。

　　许萍自知理亏，却还是打我。她说我的嘴不会张，哑巴一样也不会和她说。可我分明和她说过，她不在意而已。

　　后来我就没着饿肚子了，因为我有了拿奖学金的能力。每每成绩出来后，她总会虚情假意几天，装出关切我的样子。然后我就有了错觉，被她爱着的错觉。我拼命学习，因为这样会有着一丝丝微不足道的爱。只有学习好，只有奖学金的存在，才会让许萍觉得我对她来说是有用的工具。

　　“怎么了小祝？”张翠萍拍了拍我的手，将愣神的我唤了回来。

　　“……没事，张姨做的粥很香，我闻着都饿了呢。”我挤出了一个微笑，不再去想那些破事。
　　“好吃就多吃点，别饿着了。”她拿着勺子搅了搅，然后递给我。

　　粥很软烂，明明是白菜肉沫粥，那肉沫的分量却比白菜多。一勺粥从舌尖淌过，滑过了我的喉间，暖了胃，也暖了心。

　　我吃的很干净，不剩一粒米。张翠莹似乎是被我的专注给逗乐了，看着我不停的笑。
　　我看着她笑，也不自觉跟着笑，情感这种东西或许能丰盈人类的内心，哪怕这一刻的满足只是我的错觉我也认了。

　　自那日后，张翠莹一天里可能到这两三次。那几天很相似，几乎可以说是重复的，日子过得很快，但并不枯燥，反而成为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最愉悦的几天。

　　但生活并不安宁，我没料到有变故的到来，更没料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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