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夜月

　　我方时轻，大女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呸，去他的花心大萝卜，纨绔子弟狗屁皇子。

　　当晚我就收拾细软，带上了全部家当，趁前厅里我老爹还在和隔壁戴伯伯觥筹交错，穿过花园直奔偏门
　　然后！
　　“pong！”
　　一头撞在了正在上菜的厨子老陈那圆溜溜的大肚子上。
　　我愣在了原地，脑海开始自动罗列此时此刻我背着包袱出现在这里的借口，啊不是，是合理理由。
　　“走路不知道小心一点啊？”
　　老陈的声音听起来不好惹，完了，我这深夜鬼鬼祟祟的，还带着大包袱，分分钟被老陈抓到我爹面前认罪。
　　“还好我汤没洒~”
　　看着老陈美美地端着汤朝前厅走去，我为方府的安保系统捏了一把汗。
　　我的出逃很顺利，其他的下人们都和老陈差不多，对我视而不见。到最后我简直是大摇大摆从偏门走出去的。
　　心情复杂。
　　如果有一天方府被偷光了，他们很可能还会帮着数钱。
　　一个时辰后，我就按设想的，来到了城郊的观禅寺。

　　我手头还有一个案子，城内近月接连失踪了十几个少女，多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和有钱商户的丫鬟。
　　流浪者本就四海为家，少与不少的根本无人觉察，商户丫鬟也大多当逃跑了处置，没人想到报案。直到某次掳了个刚被赎身准备嫁人的丫鬟，准夫家报了案，这才牵扯出这桩少女失踪案。但受害者身份低微，线索寥寥，又适逢太后寿宴，所有空闲的人力都被大人派去搜罗给太后的礼物去了，这件案子衙门打算不了了之。
　　我一再坚持，大人把他油腻腻的肚子一顶。
　　“行吧，小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苦苦追踪数月，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消失的流□□孩曾经接受过观禅寺的布施，丫鬟们也无一例外都跟随主家去过观禅寺进奉。
　　我要在离开京城之前，找到她们。
　　“咚咚。”
　　我轻轻扣响了观禅寺的大门，透过缝隙，沁人的檀香丝丝缕缕逸出，周围参天的古木将月光的投影切得细碎，安静圣洁。但这圣洁是否只是肮脏污秽的表象……
　　吱呀一声，一个年纪略大的比丘尼半开了门，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好，我迷路至此，想借宿一晚。”
　　她警戒地打量了我几眼，又望了望我身后确实无人，侧身邀我进去。
　　“施主请。”
　　寺内檀香更浓，零星亮着几盏灯。寺中有一棵300古龄的银杏，刚刚抽芽，我的厢房就在银杏的北面。
　　“施主，这是我们的夜宵。施主舟车劳顿，用后快歇下吧。”
　　我接过比丘尼送来的菜粥，冲她甜甜一笑。
　　“嘿嘿，多谢师傅！”
　　转头就把粥倒到了屋脚。
　　黑心寺庙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我在等，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寺庙翻它个底朝天。
　　约一个时辰后，到了亥时，寺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熄了灯，时候到了。
　　我刚走了两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是冲着我这个方向来的。我当机立断，回身吹灭了蜡烛，整间屋子瞬间和夜色一起融入黑暗。
　　脚步声停在我的厢房门口，我和来人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门。
　　门外的对话轻微，但清晰可闻。
　　“睡了？”
　　“应该是。那我们……”
　　另一个人明显迟疑了。
　　“算了，明天再说，再探探她的底细。”
　　只几秒钟，人影步履匆匆，离开了我的门前。我开了一道缝，风吹银杏，月光鳞鳞。我打算循着两人的步声寻到些什么蛛丝马迹。但静阔的小院，连风似乎都是无声的，只有我的呼吸稍显一些人气。
　　二人的步子竟如此得快，不过须臾，已经到了我捕捉不到的距离。
　　我从前门转到后山，从大殿转到后厨，一无所获。最后蹲在灶台边生气，边气边吃，越吃越气，越气越吃。
　　“妈的，我这一路上一定好好练功，连两个尼姑都跟不住，功夫都退步成啥样了！”
　　嗯？馒头呢？
　　伸出的手摸了个空，我抬眼才发现小山样的馒头已经见了底。
　　我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肚子。
　　不怪我，晚饭没得吃，夜宵不敢吃，又来来回回把观禅寺转悠了三遍，腹中空空，一时失控，难免难免。
　　探案之路遭遇重大瓶颈，我决定今晚还是洗洗睡了先。
　　因着房门前巨大的银杏树，我根本无需辨别方位，看着高耸的树冠，很快就回到了小院。
　　别的不说，这观禅寺的景致真是不错，远山、古木、风起、香绕，我回房的步子都不由轻快了。
　　在我即将推开门的瞬间，脑海似乎有一道雷击过。
　　哪里不对。
　　是香！
　　观禅寺的香不对！
　　这些年我也去过大大小小许多道观庙宇，各处的檀香或浓或淡，或烈或轻，都是肃穆安和的气性，观禅寺的檀香里，多了一丝……甜味儿！
　　花果香的甜味儿！
　　而此刻沁入我鼻中的甜味儿更浓了，且越来越浓。
　　我下意识扭头去探寻香味的来源，却倏忽被一道黑影拦腰搂起，直直“飞”进了院里银杏的树冠之中。
　　想骂人，想反手扭住黑影的隔壁告他欺负良家妇女，但我没有。
　　因为我刚在银杏树上站定，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树下走过两个人，先前那两个被我跟丢的尼子。
　　虽然身边这个来路不明，好歹好过底下那两个。
　　两个尼子终于走远，我拽过旁人的手，猛地搭在腰上，他明显一愣。
　　“走吧。”
　　“……去哪儿？”
　　“下去啊！你怎么把我带上来的，就怎么把我带下去啊，我不会轻功。”
　　我看到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带我一跃而起。
　　他戴着面罩，遮住了上半张脸，但不知为何，他轻笑的那瞬间，我就笃定了他一定生得好看，和头顶的月亮一样，柔柔不张扬却有辉撒世间的能量。
　　“天快亮了，后会有期。”
　　他把我放在房门前，转瞬消失于夜色。

　　清早，从天边的鱼肚白到清脆的鸟鸣，最后是院落人来人往的走动声，寺庙渐渐热闹起来。
　　在尼子们循环往复，似乎没有尽头的木鱼声中，我顶着和她们的木鱼差不多颜色的黑眼圈，一屁股坐在餐区。
　　大家一起吃的东西，总不会有毒。
　　鼻尖除了米粥的香味，那阵似有若无的甜香仍在飘散，只是比昨晚淡得多。
　　大殿的香炉最多，其余各个偏殿和房间也都零散分布着，我一路走来，那股甜香似有若无，在大殿最弱，寺中空旷处最浓。
　　甜味不是熏香中自带的。
　　也不可能凭空出现，或者和时间有关，夜半最浓？所以昨夜我才会陡然觉得香味浓郁。
　　我还沉醉在探寻甜香的来源，一股米面的香味铺面而来。
　　“好香！”
　　一筐热腾腾的馒头放在了桌子中央。
　　我仿佛饿狼扑食，却被热气烫了个措手不及，任凭我如何补救，这颗馒头都绝情地离我而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旁边尼子的粥碗里。
　　尼子瞬间成了一个粥人儿。
　　“对不起，对不起”
　　我急忙掏出帕子补救，凑上前清理“馒头炸弹”余物。尼子倒很温柔，轻轻地推开我，笑着说”无妨，我回去换洗即可”说着便离开了。
　　我却呆愣在原地，被美的。
　　天呐，之前不知道，刚刚凑近了才发现这尼子的五官十分标志，加上声音甜美，笑容可人。
　　我沦陷了。
　　姐姐！当什么尼姑啊，不如还俗和我贴贴啊！我爹有钱，我是富婆！
　　呜呜呜姐姐好香，想和姐姐贴贴。
　　姐姐好……香？
　　我知道了！我知道甜香的来源了！是她们，她们本身的香。
　　所以在香炉最盛的大殿，檀香盖过甜香，味淡。空旷处，檀香稀少，味浓。昨夜甜香陡增也是因为那两个尼子重新出现。
　　我望向饭厅里安静进食的尼子们，她们大部分都用灰白的粗衣布帽遮掩了自己本该不俗的容貌。我的眼前不再是一群普通的尼子，而是一朵朵隐没在暗处的，动人摇曳的罂粟花。
　　花朵艳丽芬芳，属凡间美好种种，人人趋之。
　　却不该出现在这青灯古佛的寺庙……

　　下午，我和管事的比丘尼打了招呼，要继续在寺中多住几日。她说：”与人方便，本就是观禅寺的立寺之本，施主安心住下便是。”
　　原本我信心满满，打算循着甜香味儿来个闻香识真相。不料，这甜香仿佛真是这寺里尼子天生的体香似的，除了她们身上，竟再也找不出一处香源。
　　直到夜半时分，那个蒙面男人再次出现。
　　他在夜色中翻飞，脚尖轻点，飘飘然落在院中那棵银杏树上，然后神色一变。
　　因为我正在树下，呲着大牙和他打招呼。
　　“哥哥~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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