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宝贝

　　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他爹是个很俗气的人，只是运气好碰上拆迁，当了一回暴发户。可惜他脾气实在太臭，第一个老婆跟他闹离婚，后来跟第二个女人结婚，生下了许倾回。

　　脾气不会变，但是钱财会败光。他爸不懂经营还擅自挥霍，早就穷得只剩下裤衩了。于是许倾回的妈也跟他说要离婚，那个老头不答应，说想离可以啊，帮我把贷款全都还上！

　　他们母子俩就靠这个杂货店，八辈子都还不完那个废物欠的钱。

　　他爹经常不回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杂货店的小隔间里就总是会有“客人”进来了。

　　许倾回浑身发凉，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虽然睁着眼睛，但是视线却没有焦点，空洞无神地盯着前面。

　　萧自新没有察觉，把桌子上的垃圾和烟灰扫进垃圾桶，背对着许倾回说：“今晚就算我倒霉吧，你在这休息一晚，也不用你出钱了，明天早上醒了该干嘛干嘛去。”

　　许倾回没说话。

　　萧自新转过身来：“哑巴了吗。”

　　许倾回动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很低但很清晰：“你为什么不报警？”

　　萧自新看着他，朝他走了两步，一股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惹麻烦？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莫名其妙被两个人缠上了，打跑了不就行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很闲啊。”

　　萧自新神情非常冷漠：“再说了，报警有什么用，能让那个女的起死回生吗。”

　　许倾回用力咬住嘴唇，狠狠瞪着他。萧自新比他高不少，他得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许倾回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目光瞟到桌子上那张泡过水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印有著名企业的标识，萧自新的名字下面写着“业务经理”。

　　还等什么下辈子，我现在就缠上眼前这个男人不放了！我倒要看看，堂堂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许倾回：“明天我会跟警察说，是你半夜闯进我家的店，是你半夜聚众□□，还把我骗到这里来。你就是杀死我妈的凶手。”

　　死缠烂打乱泼脏水，是许倾回为数不多的生存技能之一。他很少这样对别人，但现在，他没有退路了。

　　萧自新足有十几秒没有说话，眼神充满了荒谬感和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许倾回重复道：“我说，这都是你干的。”

　　“你有证据吗。我可以反过来说你诽谤。”萧自新平淡开口。

　　许倾回笑了：“我无所谓啊，说实话，刚刚没看到你之前，我就想着去死了，没成功而已。现在能拉一个人垫背不是更好吗。”

　　许倾回越想越开心，有种不顾一切的兴奋：“你不是什么经理吗，我就追到你公司去，在你楼下拉横幅，下跪，喊冤。保安来赶我，我就给他磕头，说：‘你要制裁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们公司的萧自新！’”

　　“这种场景你喜欢吗？我觉得很有意思。”许倾回从下往上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满是戏弄。

　　萧自新站在原地不动，周身的气压很低。他的脸其实很好看，一个背影都能让人驻足的人，脸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就是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凶神恶煞。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许倾回想。

　　萧自新冷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许倾回耸耸肩：“没有啊。不过也没有什么坏处嘛，光脚的不怕湿鞋的。你肯定很怕我吧，年纪轻轻的就身居高位，不怕被同事排挤，不怕被我拉下水？这年头谣言可是比真话还真啊。”

　　萧自新用深沉捉摸不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突然大笑起来，他转身去把门锁死，重新坐回到房间里唯一的桌子边上。

　　“要多少钱？”

　　许倾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不是钱的事。”

　　萧自新沉默了两秒，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质量不好的桌面都快被他震裂。他吼道：“那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我都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算是受害者！你以为警察都是傻子吗，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我真是日了狗了碰到你们这种人！”

　　他一脚把桌子踹翻在地，两条胳膊搭在椅背上，表情愤怒至极。

　　许倾回闭了闭眼，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假笑：“别生气啊。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萧自新抓抓头发，神色很是不耐：“有屁快放！”

　　“我要你，”许倾回用手指着他，然后转了个弯指向自己，“和我在一起。”

　　他迎着萧自新要杀人的目光继续说：“在我腻了之前，你要满足我所有要求。”

　　“不是，”萧自新气得不行，笑出声来，“你是皇帝吗？”

　　许倾回挑眉道：“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同性恋。你答不答应？”

　　萧自新站起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在房间里低着头来回踱步，脚下的阴影也跟着忽长忽短。

　　他很深地叹了一口气，妥协一般走过来，把阴影投在许倾回脸上。

　　萧自新抿唇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许倾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答应：“是什么？”

　　萧自新的眼神狠狠在他脸上扫射，巴不得能剜下一片肉来。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许倾回听了，发自内心地想笑。这算什么狗屁条件？？他在乎名声，我可不在乎！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许倾回又笑了，这次是真心的：“成交。”

　　*

　　第二天，萧自新很早就不见了人影，许倾回一个人回到杂货店。

　　已经有人报了警了，是清晨负责清理垃圾的环卫工。

　　警察赶来，对现场进行了封锁调查。没想到，他们很快又在不远处的河里发现一具漂浮着的男尸。

　　通过技术辅助，很轻易地就确认了这个男人就是杀害女人的凶手，他的DNA与女人脖子上的皮肤残留比对一致，死亡时间也很接近。

　　案件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毕竟两位当事人都变成了尸体。

　　警察给他做了简单的笔录，询问了他的意见后将尸体带走统一处理。

　　临走前，一位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想开点，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许倾回麻木地点点头，流不出眼泪。

　　难受吗？还好。痛苦吗？有点。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所有人都走了，封锁带也撤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间往日他总嫌逼仄狭小的店铺，现在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许倾回突然有点想哭，鼻子一酸，掉下两滴眼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明明应当是恨他们的才对。没有给自己富裕的生活不说，还处处拖累他，简直就是累赘，他不是在心里骂过他们一万遍去死吗。

　　许倾回骂他爹是个孬种，发现老婆跟别人勾搭，掐死了自己老婆，犯了事不敢认，就畏罪自杀了。

　　又骂他妈是个软蛋，像个软柿子一样只知道任人拿捏，一辈子过得谨小慎微，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在他脸上汇成了小小的溪流。因为他发现他最恨的人是他自己。活不出个人样，死也没死成，同一条河，怎么他没有被淹死，他爹一跳就死成了呢？刚不是还说他是个孬种，是怂包吗？

　　许倾回孤零零地坐着，哭到发不出声音，哭到快要昏厥喘不上气，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了。

　　下午，他顶着红肿不堪的眼睛去了学校。

　　是啊，操蛋的生活，都这样了还要去学校。

　　许倾回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萧自新给他交学费。萧自新已经打到他卡里了。今天是最后的日子，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学校。

　　他就读的学校其实环境还不错，是云都有名的大学。但是许倾回很讨厌这里，这里的空气都让人感到压抑、简直无法呼吸，路过的人的眼睛里也总是有刺眼的光，让他忍不住想尖叫。

　　辅导员看到他这副可怜的模样，本来想指责一番，最后也变成了叹息。

　　“行了行了，交上了就好。以后专心念书。哦对了，上次贫困认定的结果应该快下来了。”

　　许倾回说：“不用了，我不需要了。”

　　“什么？”辅导员感到惊讶，还想追问，但是许倾回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行政楼。

　　现在是下课时间，来往路上学生特别多。除了上课，他平时不怎么在学校里走动，他也不住宿，上了快一年的学，他对都大并不怎么熟悉。

　　他跟着人流走进食堂，随便打了几个菜，想要找位置坐下来，却发现哪哪都是人。好不容易看到有个空位，边上一对小情侣又在互相夹对方碗里的菜。

　　许倾回：“……”

　　怎么就不能让我顺心一点呢，我这一天天的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许倾回突然觉得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为什么宁愿去死也不能稍微反抗一次呢。于是他感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冲破束缚了。

　　许倾回走到那个空位，把碗使劲放下，溅出来一些菜汤汁到旁边女生的衣服上。

　　那个女生先是震惊，然后愤怒：“你怎么搞的！”

　　许倾回满不在乎地看着她，脸上很漠然：“你骂我啊。”

　　那女生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你、你说什么？”

　　许倾回斜着眼睛看她：“我让你骂我，听不懂人话吗。”

　　“我操，你这个小白脸是不是有病？还不快点道歉！”边上的男生看到自己女朋友被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赶紧出来说话。

　　许倾回笑得很猖狂，伸手把他们的饭菜通通扫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有不少人转过头来看他们。

　　“骂得好，继续啊。”

　　“你！”那个男生被众人围观，脸色涨得通红，揪住许倾回的衣领就想干架。

　　拳头还没落下来，周围突然安静了。

　　许倾回睁开眼睛。

　　人群纷纷往两边站，让出一条通道，有个人走过来，高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倾回盯着那人的脸，捏紧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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