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类启示录【西幻】

　　苍白的，如同雪花一样的尘埃覆盖着世界。

　　尖顶教堂屹立在城市的中心，高大的钟楼上的巨型表盘停止了转动，指针永远停留在9点34分，繁华的街道上保持着车水马龙的最后一瞬间，如果不是整座城市都化为纯净的白色建筑，这一幕就像普通的城市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空，街道，银行大厦，汽车，一切的一切，都是诡异的，单薄的苍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生机的逝去。

　　天上纷纷扬扬不断飘零着类似雪花的白色尘埃，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突然，寂静无声的街道里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以及滋啦啦的电流声。

　　“I级污染区，安全时限还剩10分钟……时间，请务必提前返回……提醒一遍，安全时限还剩10分钟……”

　　很奇怪，那声音从某种扩音喇叭中传来，不像是活人发出，而像是机械摩擦生成的奇怪声音，而且说的并不是克纳语，但他却能够听懂。

　　少年赤着脚站在十字路口，站在没有任何颜色的纯白世界里，望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一群人，那群人身上穿着诡异的黑色防护服，头面上都卡着纯黑色的玻璃面罩，像是一群幽灵，又像是滴入白色画纸中的一缕厚重的墨。

　　又来了，又是这个梦。

　　“7 队收到，A区搜索完毕，即将返回——”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低低响起，随即少年就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怪人走过自己的身边，他们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步伐迅速又谨慎地行走在白色城市中。

　　少年歪了歪头，与无数次梦境里一样，在其中一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无声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黑色的身影。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人之时，一道巨大的警报声从那人手中的手提箱中骤然爆发，一瞬间少年就看见小队身边的空间如同泛起涟漪的水面开始扭曲。

　　尽管无法看见那些面罩后的脸，但少年看见这个小队就像遇到了什么灭顶之灾一般躁动起来，并在下一瞬摆出防御姿态，队伍里有人声线颤抖地对着通讯频道里紧急汇报着他听不懂的术语。

　　“………已进入012的领域，污染指数突破3级……急需支援！”

　　在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与人声中，一个人突然从队伍里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来，他的身形敏捷性十分明显地超出人类的极限，全身的骨骼和肌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一瞬间就穿过了少年的身体，少年猛地回首，只见那个纯黑色的身影已经站在倒塌的高楼前，右手从胸前平滑挥开，一道蓝色火焰像是一把锐利的刀锋切开了纯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灰尘扬起，触目惊心的血红成为了这个白色世界的第三种颜色，一副扭曲诡异的骨架以半跪拄剑的姿态出现在众人和少年的眼前。

　　以那个骨架为中心，鲜红诡异的血液迸溅在方圆10米以内的天花板和碎石上，血液还保持着新鲜的流动感，惊人的血量彰显着这里刚刚有一个人不知什么原因，除了骨骼以外的全部血肉组织在一瞬间爆炸了。

　　突兀鲜艳的红，与无尽的苍白碰撞，一共构筑成一个极具有冲击感的画面，这种可怕的冲击几乎穿破视觉而钻进人的心灵深处。

　　无名小队围了上来，所有人静静看着这具持着剑的人骨，无一人再说话，除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这个世界又好像恢复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呼叫西大陆分局，我们已经发现012，目标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领主’也已坍缩化，A区域污染指数过高，申请立刻返回。”

　　出于好奇，少年非常想要去看清那副奇怪的人骨，于是他偏过头想要从无名小队边上望过去，只看清一眼，少年的左眼爆发出强烈的灼烧感，他踉跄地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到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指缝里滑落，滴在白色尘埃里，像是绽放开的一朵朵血色小花。

　　少年忍着钻心的疼痛抬起头，只见那具人骨静静地拄着已经不能看出是剑的硬物半跪着，头颅微微低着，又好像在垂眼望着他。

　　少年的左眼滚烫好似被灌进铁水，右边脸颊却一片冰凉，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为什么我会在流泪呢？

　　1797年4月3日，克纳克尔公国北部旷野。

　　17岁的希斯猛地睁开双眼，头猛地一下就嗑在火车车窗上，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

　　对面的士兵费恩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不愧是大学生，这脑门真够结实的。”

　　希斯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耳边是哐当哐当的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以及车厢里嘈杂的人声，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黑色93式军服，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前往安歇克公国服兵役的火车上。

　　“希斯你睡迷糊了吗？你看都快要傍晚了，火车马上就停了，我们要下车生火去吃饭了！”紧紧挨着希斯的谢尔盖一脸高兴地说道，谢尔盖整个人瘦瘦小小的，黄色头发下是一双浅色眼睛，鼻子上有一片小雀斑，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的15岁还要小一点。

　　希斯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的昏黄天空，载着2000新兵的火车像一只钢铁巨兽穿梭在无边旷野之中，对啊，他想起来了，这是1797年的4月，去年秋天从梅姆米洲爆发的经济大危机迅速席卷了全世界，尤其是他所在的西大陆受到的震荡极其剧烈，股票狂跌，工厂破产，无数人失去工作流落街头，田地里的庄稼被焚烧，牧场里的牛羊被活埋，全大陆的天空好像都是黑暗的。

　　而希斯的叔父作为西大陆的克纳克尔帝国的一个小小的男爵，也在这场经济危机中失去了用于贷款的所有田产。远在首都亚历山大上大学的希斯在得知堂妹莫妮卡得了热病后，向皇家科学院提交了退学申请，加入了境外殖民驻扎军团中，得到的入伍津贴刚刚好缓解了家族里的危机。

　　那么刚刚自己在发什么呆呢？

　　希斯摇摇头，脑海里一闪而过雪白空旷的城市街道，但毫无逻辑，总感觉自己好像在醒来的一瞬间忘记了很多事情，正在沉思的时候，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停下了。

　　白天士兵们集中在车上吃一些行军干粮，晚上则集体下火车在铁道边上的旷野烧起篝火吃一顿热饭，再在火车边露天睡去。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上高原了？”同一车厢的菲比尔问希斯道，旷野的气温比起城市要低接近 10 度，人说话时都呼出微微白气。

　　希斯翻着自己的巴掌大地质书点点头：“现在我们还在科金博城市的东边 300 里，大概明天白天就要上高原了。”

　　欧亚大陆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陆地板块，由西大陆，中洲和东大陆三大文明版块构成，希斯的国家克纳克尔是西大陆的强国，在殖民时代一度被称为“日不落帝国”，在全世界都有殖民地，只是经过大战（也就是后来所说的世界第一次大战）后，整个西大陆都损失惨重，经济文化地位都逐渐被梅姆米洲的阿曼非卡合众国这一新生国家赶超。

　　他们要去的西比亚高原是西大陆与中洲的接壤处，也是殖民时代战乱最多的地区，西方文明凭借着大炮机枪压制住了中洲的一众宗教小国，将军队开进它们的国土，将矿产公司驻扎进了他们的矿山，其中冲突最多的就是安歇克公国，这个小国占据了西比亚高原的绝大部分，也拥有着丰富的金属矿藏和煤炭资源。

　　1796年12月，也就是去年开始，经济大危机加重了国家间的利益纠纷，连东大陆的弗云国和其附属国之间也因为经济冲击而产生了许多摩擦，可以说整个世界的局势都很微妙，毕竟上一场战争才过去十年，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是战火连天。

　　漆黑的旷野上，一辆火车静静停在冒着绿茬的大地上，像一只安静的怪兽，它的两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那是士兵围在一起烧饭取暖的火光。在篝火中吃着豌豆罐头和干面包的士兵们在火焰跳动的光影中面面相对，有的篝火旁爆发出笑声，也有的安静不语，所有人无论在说什么，内心都是迷茫不安。

　　“你看现在他们笑得开心，明天一上高原，不少人就得从火车上消失不见。”费恩在篝火的亮光中压着嗓音说道。

　　同样来自高原的谢尔盖捧着豌豆汤点点头：“确实，我们那的山还不算高，但是每年都有人呆不了两天就要走了。”

　　谢尔盖是菲克山区的牧羊娃，菲克山脉在克纳克尔公国西北边，有一片海拔比较高的平原，是十分重要的牧区。在之前公国改制后，市镇会组织牧民跟在不同的牧业公司名下一起放牧。

　　但是经济大危机爆发后，农产品囤积严重，光一家牧业公司管理的牧区就杀了三万头羊，可想而知牧民的日子有多难过，谢尔盖来当兵也是自然的事情了。

　　希斯好奇地问：“是因为高原反应吗？我听说我们只是去安歇克的西部边境的圣梅里亚山，那个海拔只有3000公尺不到。”

　　“少爷你有所不知，圣梅里亚是安歇克那些中洲宗教小国的圣山，地处山脉深处，我们一路向东火车进不了山脉，只能北上再从东南下，那里自古是中洲的茶叶商道，古时候东大陆弗云国的茶叶和瓷器就是从这条道进到西大陆的。”

　　费恩来自南方的港口城市，和其父亲一样从13岁就在海上当海员，后来在远洋跑船时遭遇风浪船上死了大半的人，于是就在陆地上干起了渔业，他见多识广，头脑敏捷，也因此十分讨厌上流社会的人，一开始知道希斯是大学生和贵族之后，就轻蔑的叫他少爷，就算两人交情很快变好，费恩也不愿再改口，“少爷”就这样成为希斯的绰号了。

　　费恩在火光中慢慢说道：“那条道极险，骑在梅里亚山脉上，海拔可以在半日内落差到2000公尺，我在海上曾经遇到中洲来的香料商人，他们跟随自己国家军队的火车来往南方，那节火车上许多士兵在大白天里打个盹就再也叫不醒了。”

　　黑暗的旷野上，费恩风轻云淡的语气着实让在场的大部分来自平原的士兵吓一跳。

　　希斯在火车上就属于无事爱打盹的那种人，他不由得缩缩脖子，谢尔盖和菲比尔倒是很对费恩口中的经历好奇，谢尔盖年纪小，连大字也不识几个，他凑到费恩边上问：“费恩大哥，那你知道我们要去的圣梅里亚山吗？我们干嘛跑去人家山里面？”

　　费恩拍了拍谢尔盖的小身板：“你要是问我中洲其他的事情我还真不太清楚，但是圣梅里亚山的事情我倒是能说上两句，我15岁的时候还在海上漂着，那个时候西大陆大战才刚刚结束两年，中洲还是乱成一锅粥，不少中洲有钱有势的宗教家族都南下避难，圣梅里亚山脚下有一个旧神教教徒家庭，跟着克纳克尔的船去安菲雅大洲。

　　当时海上刮风，我帮他们把落水的小儿子救起来，那家人就带着我一起生活了俩个月。他们这家人一提到圣山就开始神神叨叨流眼泪，而且对阿曼非卡国痛恨无比。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指阿曼非卡公国联合咱和罗昂一起去他们圣山开矿这件事。”

　　说到这里，希斯都还能跟得上，阿曼非卡作为大航海时期在梅姆米洲兴起的一个年轻国家，很快就在短短两百年里成为了殖民强国，向南控制了整块大洲所有的优质海岸线和港口，向北则打压了撒哈拉沙漠周边的众多部落国家，在海外也扩张着自己的力量。

　　安菲雅则是与欧亚大洲隔着大西洋和太平洋相望的大洲，14世纪整个欧亚大洲兴起寻找传说中的“失落大陆”的风气，也促进了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西大陆派出的舰队误把安菲雅大洲当成了失落大陆，还与当地土著王国开战。

　　但谁知那有羽蛇神信仰和古老历史的土著文明十分能打，哥伦布为首的皇家殖民军节节败退，而且在其和土著人血拼的时候东大陆的弗云国抢先寻到了真正的“失落大陆”——据说是从他们古代秘史中得到的线索，这更是说来话长了，暂且不提。

　　回到西大陆大战之后，克纳克尔和罗昂虽然都是战胜国，但为了争抢在中洲小国的殖民地一直以来摩擦不断，倒是阿曼非卡突然跳出来当中间人，它提供商业扶持，与两国一起签订契约来平分在安歇克等国的开矿利益。

　　“但是，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矿场，”费恩压低了声音，“因为阿曼非卡大费周折联合两国一起去他们圣山挖的根本不是煤矿。”

　　他嘴角带着浅笑神秘道。

　　“而是安神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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