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尽意

　　下午，宋洲舟拿着清洗干净的瓷碗站在夏闵家门口，手却迟迟敲不下去，正当他迟疑之际，门从里面打开了。
　　“宋洲舟~你来啦~”
　　他看着夏闵一脸献殷勤的样子，甚至和今早上的模样都截然不同，开始相信心里的猜测。
　　果然被我迷住了。
　　这些小伎俩，早就过时了好吗？
　　夏闵两眼弯弯地看着他，“我从窗子那看到你，在门口站老久了……”他还贴心地将后面半句压低声音，以维持这伤员的自尊心。
　　宋洲舟把手中的碗还了回去，“谢谢。”
　　便转身准备走，夏闵赶紧拉住他，在宋洲舟疑惑的眼神中说道，“要不我们下午出去玩吧，你一天天都在家里不闷吗？”
　　脑袋里想着如何快速和内心孤僻者快速建立感情。
　　宋洲舟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更坚定，“不用了，我下午还要写作业。”
　　夏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不死心地拽住他的袖子，“你能还有什么作业啊？天天写还没写完呢？再说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多好。”
　　完了，这可能真被奶奶说中了。
　　想起自己在手机上搜：自杀的人有什么倾向？
　　第一个答案就是：内心比较孤单,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
　　宋洲舟现在这样不就是妥妥的活例子吗？
　　他感受宋洲舟轻轻抽回袖子，宋洲舟语气依旧淡淡的，“真的不用了。”
　　救命啊，这可怎么办啊啊啊！！
　　夏闵脑袋高速运转，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小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进来坐坐吧。”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李淑华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夏闵见救星般看着李淑华，无声地对着她做口型：大恩人。
　　“……啊。”宋洲舟有些犹豫。
　　李淑华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来吧，正好我刚煮了点甜汤，你也尝尝。”
　　宋洲舟还想推辞，但李淑华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夏闵也顺势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我奶奶都发话了，你还想跑？”
　　宋洲舟无奈，只得跟着进了屋。
　　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李淑华端着一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走了过来，递给宋洲舟，“喝吧，解解暑。”
　　宋洲舟接过碗，低声道了声谢。
　　看着碗里的绿豆汤，甜香扑鼻，他低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都凉快了起来。
　　夏闵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我奶奶的手艺不错吧？”
　　宋洲舟点点头，“很好喝。”
　　李淑华在一旁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小舟啊，你平时总是一个人待着，多来家里坐坐，陪陪夏闵，也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啊，”
　　“我们才搬来，对周围不熟，有需要还可能找你帮忙呢…”
　　宋洲舟握着碗的手微微紧了紧，低声道：“没事的。”
　　夏闵见状，立刻凑了过来，“那说好了，以后你可不能总躲着我。”
　　宋洲舟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汤。
　　李淑华看着两人，眼里满是欣慰，她知道宋洲舟性格内向，平日里总是一个人，现在……又这样，心里想不开，难得夏闵能和他聊得来。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宋洲舟的肩膀，“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
　　等李淑华走远，夏闵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奶奶挺喜欢你的，说你这长得帅，一看就很懂事。”
　　宋洲舟顿了顿，放下碗，不说话，耳朵尖却悄悄红了起来。
　　诡计！小伎俩！
　　还搬出长辈……恐怕这人将是自己完美暑假生活的重大隐患。
　　夏闵看着他笑了笑，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对了，你作业真的没写完？不会是骗我的吧？”
　　宋洲舟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嗯，骗你的。”
　　夏闵撇撇嘴，看着他又捧起绿豆汤，把手里的绿豆汤喝完了，却不肯放下，嘴里还在咂巴……
　　他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故意问道：“宋洲舟，我奶奶做的绿豆汤好喝吗？”
　　宋洲舟不言语，默默地将手中的碗放下。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发烫。
　　宋洲舟低头看着碗里剩下的绿豆汤，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抬头看了一眼夏闵，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心里一咯噔，再不走就要被纠缠上了。
　　他拍了拍腿，站起身说道：“谢谢奶奶的绿豆汤，我该回去了。”
　　夏闵一听，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么快就走？再坐会儿吧！”
　　李淑华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说道：“是啊，小舟，再坐会儿吧，晚上留下来吃饭。”
　　宋洲舟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不了，我还要写题。”
　　夏闵还想再挽留，但宋洲舟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
　　他只好跟上去，嘴里嘟囔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啊……”
　　不倔，不倔今晚就要被你逮去床上了！
　　临走前，宋洲舟还不忘睨了夏闵一眼。
　　夏闵一脸茫然地看着宋洲舟离去的背影，指着自己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我…”怎么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拯救计划任重而道远呐。
　　宋洲舟回到自己家，动作一大，就会拉扯到脖颈的淤青，他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脖颈处的淤痕。
　　伸出手摸了一下，嘶，好痛。
　　他皱着眉回房间喷药。
　　宋明智这个蠢猪。
　　昨晚7点。
　　宋洲舟刚拨开易拉罐的拉环，气泡水嘶鸣声压过了玄关处的争吵，他倚着二楼栏杆，看见宋明智的运动鞋在地毯上蹭出泥印。
　　“七次双误！”宋国强扯开领带，碗间的手表重重磕在玄关柜上，“明天要是当着陈局长的面打成这样……”
　　关舒低头给宋明智擦汗的手抖了抖，宋洲舟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冰水，易拉罐在掌心里发出细响。
　　“杵着当人体雕塑？你初中不是拿过奖？”宋国强说着又转过身，看着瑟缩在关舒背后的宋明智，
　　“你现在去教明智发球。”
　　宋洲舟下楼用鞋尖碾过地板缝隙里的网球绒毛，金属楼梯扶手倒映出他勾起的唇角，
　　“我左手执拍的时候，您说像耍猴戏。”
　　他的尾指擦过关舒刚插好的鸢尾花，花瓣上的水珠溅在宋明智发红的脸颊。
　　宋明智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要和左撇子打球！”定制球拍套上的商标随着动作在抖。
　　宋洲舟伸手捏住拍柄中段，冰凉的碳纤维硌着掌心旧茧，“怕输给耍猴的？”
　　深夜网球场亮如白昼。
　　宋洲舟反手挥开自动发球机，荧光护腕在夜色里划出残影。他漫不经心转着球拍，拍框边缘的磨损处刮过宋明智球衣的袖口。
　　“双反手截击？”宋洲舟的球拍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你教练是教广场舞的？”黄色小球擦着底线弹出场外，前额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他抬手擦掉落在唇角的汗。
　　宋明智的呼吸突然粗重，受不了宋洲舟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猛地抽击上旋球，拍面破空声裹着夜风扑向对面。
　　他后撤半步，却见网球诡异地折向高空——拍框边缘的裂口勾断了拍线。
　　金属断裂声炸响的刹那，宋洲舟感觉颈侧掠过灼热气流。
　　球斜打擦过他的脖颈，落在地上。
　　他抬手按住痛处。
　　关舒的惊呼刺破夜幕。
　　宋明智呆立在场边，球拍从手中滑落，听到关舒的呼声，才缓过神来，赶紧跑到宋洲舟身边查看情况。
　　“别碰。”宋洲舟钳住他的手腕。
　　关舒拿来药，“赶紧喷一下……”药雾喷在痛处瞬间激起的颤栗，被他转化成一声冷笑，
　　“怎么？宋明智，打不赢就想杀掉？”
　　宋洲舟对上宋明智害怕的眼神，听见他细如蚊呐的声音，
　　“我…没有…”
　　“……”
　　“好了，现在争这些有什么用？”宋国强在自动发球机旁来回踱步，鳄鱼皮鞋碾碎满地月光，“明早让何叔送你去医院。”他扫过宋洲舟的脖颈泛红的一片，像评估一件轻微破损的商品。
　　“算了吧，猪犯的错麻烦别人干嘛。”说着，宋洲舟还白了他一眼。
　　当然，宋国强没看到。
　　宋洲舟在这家里最看不惯的人就是宋国强，只要他一说话，就想怼他，当然宋国强也看不惯他，至于为什么，可能就只有宋国强本人才知道了。
　　宋国强冷哼一声，皮鞋踏过草地，鞋沾着草屑，越过宋洲舟上车。
　　站在一旁的关舒看着宋国强上车了，她忙不迭地拍了怕宋洲舟肩膀，“洲舟啊，回家啊，回家吧…”
　　关舒作为后妈，每次看着他们吵架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每次两人吵架吵着吵着就会把矛头转向她。
　　明明她才是最无辜那个。
　　宋洲舟往旁边挪了挪，目光仍落在宋国强身上，不说话。
　　宋明智觉得无礼，为自己妈鸣不平，冲着宋洲舟吼道：“跟你说话呢，你耳聋吗？”
　　关舒见状，赶紧拉住宋明智，“你别说话，谁让你说话了？！”
　　“知不知道今天这些事都是因为你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宋洲舟，“洲舟啊，别管他啊，你也知道…”
　　“……他就一猪。”
　　宋明智：“妈，你…能不能别当着我面说啊？”
　　“啧，说你还不乐意了。”说着用手隔空指了指他。
　　宋洲舟无心看着身边两个人唱双簧，迈开步子走向车。
　　宋明智看着宋洲舟离开，赶紧对着关舒小声说：“妈，别演了，他走了…”
　　关舒听闻，转头一看，才发现宋洲舟已经走出去老远一截了，“……知道了。”
　　“那妈，你刚刚说我像猪是心里…还是演的啊？”
　　“半真半假吧，还不是你，怎么打到那个祖宗了？真不怕他一拍子拍死你？”
　　“……我怕啊，我哪知道就弄到他了…”
　　“……”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坐上车，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样，关舒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宋洲舟脖颈处的伤痕，欲言又止。
　　宋洲舟察觉到关舒的视线，“别看了，又不关你的事。”
　　“……”
　　关舒堪堪收回视线，不再关心外界的一切事物。
　　一群人回到家，宋国强准备上楼，眼睛一瞟，突然看到杂物间的门虚掩着，
　　“怎么这这么乱？”
　　“嗯……杂货间嘛。”关舒一听这语气，得了，又冲她来的。
　　“给我收拾好！这像什么话！”
　　“……好。”
　　关舒放下东西，去收拾杂货间，张姨已经去弄了，宋洲舟原本着这些不上心，但他睹见杂物间的纸箱里有一只兔子。
　　这兔子……
　　是他妈走之前留给他的一件东西，后来被宋国强拿走，以为他扔了，结果是在这里。
　　他仅仅2秒的停留，还是被宋国强敏锐地扑捉到。
　　宋国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躺在纸箱里的兔子，他走过去，拎起兔子耳朵，
　　“这种破烂还留在家里干什么？”说罢，就把兔子扔向垃圾桶。
　　宋洲舟面无表情地掠过宋国强，转身上楼。
　　他并不在意宋国强的行为有多么刺痛他的心，只是一瞬间，他倒也觉得他妈离开这个家，离开他，或许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待在这样的一个家里，换谁都会疯吧。
　　除了关舒，这个爱他的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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