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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从昏迷到清醒,已然过了一日光景。
陈无绪深知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从长雪林回京须得半日,她还有正事要做。
“青如,我该走了。”
李青如现今似乎十分痴迷剑道,分明儿时他还是因不肯好好练功时常挨板子的顽童,后来也不知怎得就长大了些,突然在他师父面前放话:“我李青如从拿这长雪剑日起,就当定了这天下第一!江湖门派自认技高一筹,都得问过我李青如手里的剑!”
师父难得没有训斥他什么,只是笑着叫他记住当日所言。
后来,李青如真的做到了,可惜她也不过道听途说。
如今朱虞不知所踪,能替她看看师弟安然无恙,也算喜事。
男人眉骨间早已褪去儿时的青涩,仍然有几分少年的轻狂傲气。
他在陈无绪面前站定,指尖微动,视线落在陈无绪肩处的白纱上,抬手轻轻拎起一片垂在衣上的落叶。
“师姐……”
“再会。”
李青如没有让她多留几日,起码等伤好了再回去,他了解陈无绪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有改变。
陈无绪将马缰绳解开,翻身跨上马背,只叮嘱他行事小心。
李青如抬起夹着落叶的手,眼眸透过缝隙去瞧她的背影,恍惚间失了神。
他喃喃:“师姐,青如最喜欢你了。“
京城。
时丈野并没有出长雪林。
他昨夜发现不对劲后立即让许山带人在丛中蹲守绕后,弓箭手跟着他上了小坡,时机一到就将追来的贼人一网打尽。
他们撤退及时,损伤并不算严重,追来的只有几十人,时丈野让许山留了活口,那人想自尽,许山眼疾手快捏住他下颌,轻微用力就让对方闭不上嘴。
这里不是适合审讯的地方,离林子出口也有些距离,所有人在原地短暂休息了一夜。
时丈野盘腿而坐,神色幽幽,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挲起大腿内测的擦伤。
他们的行动怎么会有旁人知晓?
既然要偷袭,为何看起来却没有瓮中捉鳖的意思,还留了一条路给他们走,像是不愿与军队多起冲突,后有人追上也只是象征性地挑衅。
如此明显的漏洞……
陈无绪不见了。
如今是春寒时分,冷风几乎伴着整夜吹,垂落在地的衣角微动,潮地水镜里折射出寒锋般的冷芒,叫人心头重重一颤。
“许山!带这贼子回宫,去禀报太后,营地遇袭,请她下旨加派人马!其他人,全力找到陈女官,林子里每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许山得令,即刻启程回宫,其余人在长雪林分散搜寻。
林子分为东西两侧,间隔正是陈无绪为躲避追杀渡过的那条河。
军营驻扎在东,离武帮不远,西侧出林是肉眼望不尽的高山,连着一片沙漠,一般不会有人往里去,指不定就碰上什么天灾。
几个士兵被留在营帐附近暗暗等待异动,有人一路跟着踪迹前来,发现这条河流,前去禀告时丈野。
跟着士兵来到岸边,他眯起眼看着泥上的鞋印,将盔甲褪去,一跃而下。
他指尖触碰到河底深处,停留几瞬便返回岸上,轻嗅指尖后抬头,注意到对岸的浮木。
光是比寻常男子小了许多的鞋底印,时丈野几乎就确定陈无绪肯定去过西林。
至于血腥味……
就算那帮贼人对陈无绪下了手,他仍然怀疑他们行踪泄露有陈无绪的一份功劳。
“留几个人在东林等许山,其他人,跟我去对面搜。“
天光大亮。
几乎是陈无绪前脚刚走,时丈野就找到了李青如居住的竹屋。
他叩响木门,里面传来声响。
下一瞬,他踮脚疾速向后退去,躲开李青如从背后挥来的一剑。
“陈无绪何在!”,时丈野厉声喝道。
面具之下,男人轻笑出声,懒懒掀起眼皮,视线轻蔑到没给时丈野一个正眼。
“找她,你还不够格。”
将军眼神一凛,流露几分不可察觉的杀气。
“敢阻官家办事?找死!都给我进去仔仔细细地搜!”
身后跟来的兵见状,排列将门踹开,每个角落的杂物用品都伴着门口激烈的打斗声被踹了一遍,包括桌椅茶具。
等有人出来禀报时,地上被长雪剑拖拽出一道长痕,小半截剑身都入了土,李青如正单膝弯曲撑靠在柄上,用指腹抹去唇角血迹。
剑锋对眼,时丈野冷冷盯着他,士兵道:“将军,陈女官不在里面。”
他闻言,攥紧手心,正要冲李青如发怒,耳边响起他沉稳又不羁的嗓音:“将军,我可没说我认识你口中所谓的陈无绪啊,单纯看你不爽罢了……“,他将剑拔出,腕骨稳稳翻转立在身后,始终带着那抹笑意,终于施舍给对方一个眼神,”车骑将军,不过如此。“
“不过江湖不再会了,吾名长雪。“
几乎没等时丈野反应,眼前人就不见了踪影,他抬头左顾右盼,终于在已离自己几丈远的老树枝杈上窥见他点木穿行林间的背影,再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咬牙切齿,自然不信长雪的鬼话,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也不知是谁曾在民间传出一句流言:
天下名将,遇长雪即如人老珠黄。
好狂的小子。
可方才与他打斗时,虽面上是自己更胜一筹,只有时丈野清楚,是他硬生生将要吐出来的淤血生吞回去,而他仅仅是后撤将自己的剑力散去。
长雪,也是和陈无绪一样的做派,令人生厌。
踪迹是在屋子附近消失,她必然来过这里。
时丈野烦躁地不行,但林子再大也总有边界,城池间不论大门还是途中都有人驻扎,陈无绪除了京城无处可去。
除非她比自己更先一步回京上报。
那名贼子若是独自呆在牢里,和陈无绪碰面……
想到此处,恰巧士兵来报。
“将军,太后请您回宫,副将辛苦,不必再跑一趟,命属下前来。”
他动作顿住,问:“可要撤兵?”
“已备援军前来轮守,您带来的人可先回城休整。”
时丈野点头,集结众人返京。
深夜,将士们前来时的驻扎处起了大火。
“忆昔当年泪不干,彩楼绣球配良缘……“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火光前,陈无绪在不远处轻轻哼起小曲,指尖滑过无双剑锋缘,直到指腹轻触尖端利刃,嗓音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轻柔。
“黄沙滚,烽烟漫,到后来我番邦驾坐在银安。”
她没有继续唱下去,眼神直视着一地血水,小臂伤口因前处用力过猛已经崩裂,里衫一片濡湿。
身旁双膝跪地的男人神色惊恐,嘴却被一块随意扯来的脏污破布死死堵住。
薛常荣浑身发颤,似乎陈无绪便是她前几日口中的洪水猛兽,自己的血肉之躯下一瞬就将四分五裂。
两个时辰前,薛常荣还在坐在门派的正厅主位上,妻子在一旁为他斟茶,已经能自己满地乱跑的儿子在院外和弟子你追我赶。
“宗主,真的要这样做吗,是不是太背信弃义了些……”
薛常荣淡淡看他,道:“你当陈无绪是什么好东西?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又是孤女,如今不过依附在时家手下讨生活。官家不让咱们有活路,她是官家的人,会有那么好心来告知咱们官家如何举动么?那是她的主子。”
“那为何还要派人去呢,总归也是提前晓得了风险,咱们直接带着人另寻去处不就行了么?又何必再要陈女官性命?”
“去的这批都不是什么好苗子,死不足惜,他们去了,咱们兴许便不用走。陈无绪既然不是好的,等她单独行动的时候叫多几个人去取了性命才是没有后顾之忧。若是她有提防逃过一劫,你当官家还能跟她一条心么?到时自然叫他们自己斗去,斗到狠了……”
薛常荣神色阴厉:“自然有咱们一席之地。”
他旋即轻佻一笑,望向下座:“你若对她有意,待进宫抢来便是。”
满座哄堂,并不知晓一墙之隔后就站着他们口中议论的那位,九死一生的女官。
时丈野要带人来的消息是陈无绪叫人送来的,在官场混迹这么些时日,她不至于一手通天,可也有很厉害的本事。
进林时,她的人便来与她告知:“大人,我已与薛常荣告知,他似乎十分气恼,说一定要打将军一个措手不及,请我感谢您施以援手,日后他必当亲自上门。”
陈无绪淡淡挥手:“晓得了,你且去吧。”
薛常荣曾来见过师父几次,她断定此人动机不纯,十分狠心薄情,她并不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可他周遭的气质确不是名正人君子。
她此番前来,不过是要给时丈野一个教训,谁叫大将军实在不将女子放在眼里呢。
反正也是师父的意思。
至于回去之后如何应付那群老东西……
“若有人不慎落了狱,要保家人平安,他们自然知晓如何分说。”
如何分说?
陈无绪在背门靠窗处,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直到箭矢在风中咋出响声,刺透窗纸直直没入座下人的咽喉。
那人两眼一翻,直直往后带着座椅栽倒在地。
薛常荣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欲踏步出门,边大声叫人前来。
身到门边,被人用刀直直抵住脖颈,他抬眼惊惧,被女子要挟缄口不言。
火势蔓延到大小各处,烧得只剩一堆灰,看不出一群人是骨是皮。
陈无绪将他带至营帐处时,有几个逃出来的弟子不死心,想将她毙命救下薛常荣。
那么就不必留下尸身供他们亲人痛哭流涕了,只消书信一封,便任他们悲痛去吧。
与自己何干呢?
“薛常荣,本官再与你做个买卖。”
“用你项上人头,换你妻儿性命,哪怕是去了红楼么……苟且着活对你们这种人来说,聊胜于无罢?”
她轻笑一声,眼神一转,清冷望向另一边被捆绑住的二人,手起刀落,人头便落了地。
“春娘。”
“大人。”
“收拾罢,回宫去给陛下和太后娘娘送礼了。”
陈无绪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有春娘听得见,眉宇间早都染上几分倦意了。
她自然知晓旁边两人是何神情,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才好。
陈无绪又如何能不知晓呢?
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终于能见到几日没能出现的暖黄色烛火,陈无绪将衣衫上的白纱一圈圈拆开,眼神晦涩莫名。
她能放这名女子开口说话,旁边幼童却不行。
她一想起儿时某人追在她身后吵吵嚷嚷就没来由感到无语,小孩子真是太不讨喜。
“我听外头那位姑娘称您大人,可否如此称呼您?”
花若音是很漂亮的女人,明艳大方,此刻一缕长发落肩卷在耳侧,配上昏暗的烛火,更将眉眼衬得十分有气韵,坐姿也笔挺规矩。
见陈无绪不出声,她懂得这是默许,一手揽住身旁躁动不安眼神怨恨的男童,继续说道,“我本与薛常荣无情无义,是他强占了我,叫我做他妻子许多年,于是在我眼中,他们与官家称谓的匪帮实在是差不太多。”
花若音神色凄凄,眼帘垂落男童肩上细长白嫩的手:“我名若音,本家是京城花氏,您应有所耳闻,是商贾出身,家里兄弟不成大器,我便替缠绵病榻的父亲与友邦交易,必然要路过长雪林,中途便被他带了回去。是已然与薛常荣拜过天地,可我实在恨他夺了我与心上人的大好前程,如今他死了,我是痛快的,只求您……”
“助我在京中讨个生活,好过日子就行。”
说罢,她指腹向上擦去泪痕,静待陈无绪回应。
“不回本家?”
“大人,若音是女儿身,在外已多年早便失了贞名,倒不如世上就此再无若音这个人……”,花若音微起身子,掀过软衣,身姿垂落在地,低眉落眼,“只要大人应允,若音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话语落地,她便不再有什么动作。
暖炉里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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