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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央黑化
公元一百九十四年嵩都发生了内乱,王叔嵇琰意欲夺取政权,起事逼宫,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入王宫,铁蹄之下整个嵩都都弥漫着血的气味。
在那场宫变里人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下一任圣帝便是嵇琰无疑。
可世事难料,还不等他将染血的刀收回鞘中,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雪夜弓影剑外来,浮尸连绵悬河关。
三千影卫骑着铁蹄骏马开道,正宫门处缓缓踱出一匹乌蹄踏雪,公子嵇央端坐在马背上,披着雪白轻裘,垂眸,淡淡地与嵇琰对望。
事态急转直下,紫荆府段家力护公子嵇央扫清谋反逆党,王宫被层层包围,段栖亭提着卫尉长官的首级拨马而来,此情此景嵇琰再也难以招架。
大势已去,人之将死,回天乏力的嵇琰奋起反抗准备了最后一击。
宫灯熠熠,却在顷刻间染了刀光血气,嵇琰耗尽最后心力,持刀对嵇央杀了过去,身法快得如陨落的流星。
那时候年少的紫荆府大公子,毫不犹疑,上前挡住了那一击,刀光所过处扬起喷薄血雾,强弩之末的嵇琰也轰然倒塌,头颅似一颗断离枝头的绣球花,落地时滚了几滚。
嵇央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段栖亭,翻身下马,“栖亭,没事吧?”
十六岁的段栖亭从容收剑,嵇琰那一击打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杀伤力显然非常大,他虽然成功反杀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段栖亭呕出一口血,抬手抹去,神色如常,对着嵇央摇了摇头。
两人相视一笑,生死之交原来就是这样,在对方面临危险时会毫不犹豫出头,哪怕自己会遭遇不可预知的伤害。
嵇央和段栖亭从小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共平嵩都危局。
他们惺惺相惜,患难与共,一路扶持过来,早就视对方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也曾约定生死扶持永不相负。
然而……
“轰隆”半空传来滚滚惊雷,像是九天之上天河泛滥,转眼便下起瓢泼大雨,雨水寻着雷声间隙劈开浓密云层倾泻直下,破天的水幕层层笼住夜幕里的繁华城池。
雕檐斗拱公子府,殿中微有灯影,臂枝灯烛流下残泪,映照着冷清的室内,嵇央沉身坐在御座里,灯花偶尔一爆,跳跃起,他一只手执着琉璃壶,一只手握着杯盏。
酒液倒进杯中的声音清晰,再被他一饮而尽,他的姿态并不是平常那般端雅挺正,而是双腿交叠,后背靠着座椅。
满地清华,如同雾一般遮住了他的眼睛,外面雨声嘈杂,整个天地都是哗哗的声响。
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这种毫无节制的喝法完完全全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在世人眼里,他是端方守礼,从不逾矩,言行举止不会出任何差错的未来圣帝。他应当严于律己,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而不是任由自己放纵释意。
酒液顺着喉咙咽下,已经不知喝了多少,他却越喝越清醒。
花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流连,让他的心被蒙上阴霾,第一次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有一段情在见不得光的黑暗中长了出来,像茫茫夜色里开出的一朵花,纵然环境残酷,也顽强地长出了自己的根芽。
“世人都说公子嵇央贤德仁厚,可我倒想知道你的这份仁厚在遇上背叛之事时会成什么样?”
花赫眸色沉沉,讥笑地看着他,“你以为只有我是她身边的人吗?”
见他面色不兴任何波澜,花赫笑出声来,语调奇怪,“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兄弟段栖亭背着你和你心爱的未婚妻搞在一起,他们缠绵悱恻的时候又何曾想起过你?你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自欺欺人以为能打动她的心。”
“你若不信,这是回溯镜,一看便知,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用这种事来骗你,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花赫把回溯镜放下,离开前他靠着窗户,意味幽明地又说了一句,“别认为自己可怜,爱上她的人,谁不可怜?”
酒液再次倒满杯盏的声音,嵇央重复着饮酒的动作,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有了浅浅血丝。
酒到唇边时,他执杯的动作忽然顿住,酒液不稳地洒下两滴,浸在衣襟上,似模糊泪痕,但终究还是一饮而尽。
他拿起回溯镜,垂袖而立,默然半晌。他发现自己的手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回溯镜的冰凉一并侵入他心里,他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硬。
终于还是开启了回溯镜……
他又重新坐回御座里,双手紧紧握着两边扶手,回溯镜发出一道金光,投在他正前方的虚空上。
虚空里的景象如走马观花,快得捕捉不住,人影绰绰,很快停在一幅悠长的画面上。
嵇央的目光忽然泛起波澜,宛如覆盖深厚冰层的湖面,这一刻碎裂开来。
画面里暮云合璧,落日熔金,风里传来渔舟唱晚,段栖亭走进了一个古玩斋,将一支断成两截的簪子递给柜台,“能否帮我复原?”
柜台的掌事拿过来看了看,笑眯眯的,“这簪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上好的玉稀罕少有,雕工也是没话说,断了还怪可惜的,不过公子放心,小店一定竭力帮公子复原。”
段栖亭点点头,“有劳了。”
掌柜又道:“这簪子同公子有渊源?”
女儿家戴的饰物,看眼前公子的面色,应当是心上人的。
段栖亭沉寂片刻,看懂了掌柜眼里的深意,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他性格冷淡寡言,不说话也并不给人不尊重的感觉,因为通身贵气,模样也生得俊,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人,掌柜看破不说破,拿着簪子去给他复原了。
走出古玩斋时街上已是万家灯火,段栖亭握着复原的簪子往前走,很快他在一座繁华花楼外看到了吕妙戈。
她从车辇上下来,暧昧粉艳的光洒满了她的肩,不置一词走进花楼,侍奉的人立刻跟在她身后。
段栖亭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捏紧了手,垂下的目光也变得极为晦涩,很快他自嘲地笑了声,转身走了。
她在花楼里寻欢作乐,一直到很晚才出来,此时街上的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
吕妙戈搭上侍从的手走进车辇,车辇通体华贵奢美,四周垂着暗金色纱幔,此时正声势浩大地离开。
车辇驶出很远,吕妙戈闭眼休憩,忽然马蹄一停,她撑额的手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
侍从恭敬走到垂幔外,对她不知说了句什么,吕妙戈缓缓睁开眼睛,撩开帘子,淡淡望了出去。
石坳旁,古杏斜伸枝桠,沾染了露水,片片洒落树下。
一道雪白身影独立于杏影之中,一朵杏花扑下,点缀在他袖口,似是矜持所致,他全身笼罩一层淡淡的冷漠。
四周空旷清静,吕妙戈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段栖亭,那一刻眼神交汇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成了魇住嵇央的心结,回溯镜里的景象停留在那一眼万年的对视中。
嵇央又开始饮酒,淡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痛苦,眼眶却慢慢变得猩红。
此后的景象变幻杂乱且迅速,吕妙戈和段栖亭在宿命中纠缠在一起,那些暧昧的纷影铺在他面前,不知从何处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时时跟在吕大小姐身旁的那个白衣公子,是什么来历?瞧着好生贵气。”
“据说是从嵩都来的,那个地方的公卿世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更够得上的。”
“嵩都啊……难不成是那位?”
“你是说大小姐的未婚夫嵇央公子?”
“嘘,小声些,大小姐不喜旁人提这个人。”
“……”
那些崩坏的景象随着远去的人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辉煌山门前,一幅山河画帘,烟雨霏霏,半山的花隐在烟雨后,巍峨山门绮柱重楼。
门前静静立着的吕妙戈撑了把油纸伞,伞柄微微抬起,露出她清丽的脸,泼墨写意般融在画里令人一眼难忘,于是段栖亭复杂而深深地看着她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纷纷雨下,草色渐深,风流蕴藉的年轻姑娘撑着油纸伞朝他一步步走近了,斜斜的雨丝飘进他们的衣襟,不知何时他们吻在了一起,猝不及防又水到渠成。
纸伞忽然从吕妙戈手中落了下去,掉在地上被雨珠溅打,段栖亭紧紧抱住了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从他眼角滑过,落在吕妙戈脸上。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越来越大的雨将他们的影子拆解扭曲,又迅速重聚,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嵇央眼前。
又是一杯酒液过喉,像一簇火穿过喉咙烧进心口,烧得他焚身般的疼,嵇央依旧保持着那抹浅淡的笑容,面目已经惨无人色,他死死地盯着虚空,那双通红的眼睛悲凄得如同怨念深重的恶鬼。
画面一转,已经到了室内,四面浮光如练,似载星月无边,亮如白昼,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池中,吕妙戈享受着温水的包裹,惬意而又懒洋洋地靠在池边。
段栖亭被雨水淋湿的头发散落着水珠,他背对着吕妙戈,不敢看她,耳尖通红,唇色也非常潋滟有水润光泽。
吕妙戈看着他,唇角微勾,“段公子,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段栖亭身体一僵,在身后撩起的水声中吐纳呼吸,他不自在地垂下眸,走到她身边,往常清冷的脸上已是一片薄红。
“你想做什么?”他看到她欺霜赛雪的肤像接触到什么烫人的东西又立刻移开了。
衣带忽然被她的指尖勾住,吕妙戈一手撑腮,脸上的笑意温柔浅淡,“我想做什么段公子真的不知道?”
听着她用喑哑的嗓音说话,段栖亭喉结滚动了几下,他偏过脸不看她,一把抓住她缠绕他衣带的手,难为情道:“别这样……”
她笑出声,忽然靠近过来,另一只手环上他脖颈,段栖亭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腰,两人贴得很近,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意。
吕妙戈偎在他怀里,说出一句让段栖亭瞳眸睁大的言语,“帮我沐浴。”
属于女子身体的温软馨香一并占据段栖亭的意识,他红着脸抿紧唇瓣,胸腔心跳如鼓,那种频率不受控,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绝症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迟疑不定,吕妙戈却很有耐心,在他纠结的时候已经悄悄扯开了他的衣带,柔软的指尖顺着散开的衣裳钻了进去,段栖亭回过神来身体陡然一凝,紧绷得像是一张聚满了力的弓。
吕妙戈温柔地说:“放轻松。”
段栖亭无法拒绝她,揽着她腰的手攥得很紧,目光隐忍,黑眸深沉,在她又更近一步时,他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吕妙戈抬眼看他,没有错过他露出的那一瞬薄脆隐痛,复杂的情绪落入眼底,像是不堪忍受,他哑着声音开口:“你爱我吗?”
她怔了怔,但还是笑着看他。
“嵇央……”他十分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你会和他解除婚约吗?”
爱让一个原本清正的人变得不知廉耻,一步步摧毁自己的原则和底限,成为了他曾经最唾弃的那一类人。
他在明知她是自己好友的未婚妻后,还跟她纠缠不清,明知嵇央对她情根深种,他们才是名正言顺,他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甚至背叛好友插足他们的感情,如今竟还奢望得到她的人和心。
什么时候他已经贪婪无耻到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段栖亭心中浮出自我厌弃的情绪,在他狠狠唾骂自己的同时又忍不住疯狂妒嫉。
他妒嫉嵇央可以光明正大地爱她,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她对他做的事早已对嵇央做过很多遍,他们以后还会成亲,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段栖亭猛地闭上眼睛,心口钝痛难忍,那些肮脏不堪的欲念被痛苦压下,让他黯然神伤。
吕妙戈不知他心灵路程经历了九曲十八弯,她只是单纯地想跟他欢爱,甜言蜜语连哄带骗于她而言信手拈来。
“我们这样不好吗?”她双手环上他,在他唇上亲了下,“没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们,那桩旧年婚约又不是我愿意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他,若有机会当然会解除,只是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我还不能这么任性,给我时间好吗?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水声撩动,渐渐重合在一阵阵喘息中。
嵇央握着酒杯定在半空,猩红的眼睛里有惊浪翻涌,刺骨的窒息压在胸口,心被缓慢地撕扯到鲜血淋漓,有水珠落在他唇边,黑睫下布满血丝的眼轻轻一掀。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流泪满面。
他怔怔地,整个人都僵住了,眼泪汹涌而出,他平生从未如此软弱狼狈不堪过。
往日的记忆突然变得血肉模糊起来,原来这就是她对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原因,既然讨厌他,为什么招惹他,为什么把他拉入深渊里又转身丢掉他。
她的温柔以待都是一把把刺入他心脏的利剑,她可以在跟自己缱绻缠绵后转眼又去招惹段栖亭,并表示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和薄情,而他,居然还鬼迷心窍一样喜欢着她,心心念念着娶她。
嵇央流着泪笑出声,巨大的痛楚让他的灵魂都仿佛分离了,浮浮沉沉间剧烈的失重感浮上额头,一圈圈地痛。
吕!妙!戈!
段!栖!亭!
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哭着笑着,蓦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了出去,剧烈地一声响。
他颤巍地站起身,猩红的泪眼变得阴森骇人,外面雷电一闪,映在他白如水鬼的脸上,此时此刻,曾经那个温润仁厚的男人仿佛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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