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秋枫里

　　前桌的程燚转过头来调侃戴益扬：“扬哥，全市第一就这样轻易地把我们的光环拿走了。”
　　“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戴益扬倒是坦荡磊落。

　　回到座位上之后，易洋想看自己又刻意躲闪的别扭样让余雨纯觉得好笑。

　　“你干嘛，自我介绍完反而不认识了？”

　　被戳破的易洋猛然对上余雨纯的眼睛，不由得顿住，但对方语气里传达出来的亲近，又让易洋觉得放松。

　　“不是，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全市第一，突然知道的冲击力太大了。”
　　“我怎么说，见面第一句开场白——你好，我是全市第一？”

　　这么说也有道理，要是遇见个这样的人，估计会觉得对方有什么毛病。易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别管什么全市第一了，全宇宙第一也得吃饭，想想等会儿去餐厅我们吃什么。”
　　“噢。”

　　对话结束，易洋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余雨纯明明才认识了几个小时，怎么熟悉的像是认识了好几年一样，莫名觉得亲近。

　　余雨纯对人际关系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没有要求。有同学来认识自己，那就开开心心的社交，要是没什么朋友，一个人也可以自得其乐。但没有要求也不想和别人结梁子呀。不知道刚刚台上说话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戴益扬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这家伙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怎么听见余雨纯的自我介绍，一头扎在自己早上没看完的漫画里，同时心里沾沾自喜：今晚不用写作业了。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了，正好把时间控制在一节课内。老郭一句下课，就准备转身回办公室。

　　“老师，我今晚是没作业了吧。”戴益扬的声音响起来。
　　“为什么？”老郭理直气壮。
　　“您不是说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今晚免作业吗？”
　　“对呀，第一个自我介绍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鸡仔怎么玩的过老狐狸。

　　老郭扬长而去，留下戴益扬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OK，fine，您是老班您说了算。戴益扬没趣的坐下，对着前排嘲笑他的程燚做出佯装要揍他的样子，短短一会儿，两个人就成了称兄道弟的好哥们了。

　　“笑什么笑，以为你自己是笑花呀？下午自习结束打篮球去，敢拒绝就死。”
　　“作业不写了？”
　　“那点作业，对我来说只是a piece of cake。”
　　“哟，拽洋词儿，明明英语也是杠杠的。”
　　“别贫了，你扬哥的篮球技术更能吓死你，下午等着赴死吧。”
　　“得，反正我横竖都是死。”

　　今天是报道，几位主要的任课老师都来班里露了个面，聊了会儿天，然后就是一节连着一节的自习，正式上课要等军训结束后了。

　　*

　　下午自习结束，戴益扬他们几个早在下课前就蠢蠢欲动了，只等着下课铃一响就奔向篮球场。

　　下课前余雨纯在看几天前还没读完的书，正看到入迷的地方。专注的样子像是进入了无人之境，似乎只有激烈的物理性攻击才能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下课铃响了，几个男生前推后搡的朝教室门口涌去，慌乱中把余雨纯桌子上的笔袋撞到了地上，各种笔哗啦啦的掉落一地。

　　趁着下课跑回宿舍取回来的笔袋，还没在桌子上站稳脚跟，就拥抱大地去了。

　　看来今天是笔袋的水逆日，不是被丢就是被摔。

　　余雨纯略显惊讶的瞥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想低头捡，又不知道怎么阻止涌动的人群，干脆低头把刚刚断掉的句子继续读完，反正大家都会大跨步的越过地上的一片杂乱，刚刚下课飞速冲向食堂的同学们是阻止不了的。

　　余雨纯一边瞥书上的文字，一边心里暗暗担心，不知道一会儿自己的笔还能幸存几根。
　　书看到第三行的时候，一个身影在余光里急速蹲下。

　　大手不算轻柔地劈里啪啦一顿捞起地下散落的笔，啪一声把所有东西放在桌子上，同时抬头回应着门外人地呼唤。

　　“扬哥干嘛呢？再不快点篮球场都被别人占完了！”
　　“来了！”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戴益扬甚至都没看余雨纯一眼。
　　眼神从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转移，先是落到了面前散落的笔上，紧接着想要抬眼确认对方的样子，可手臂清楚感受到的一阵风告诉自己，已经来不及了。下意识地顺着风的方向匆匆把头转去，只看见了少年转身出门的背影和逆光下一闪而过的侧脸。

　　余雨纯慢慢把头转过来，盯着面前的笔出神了几秒钟，才默默把它们放到笔袋里。重新拿起书，把目光投入到刚刚断了的那一页，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漫游了一番：还好，没有直愣愣的对上那个目光、确认那个样子，因为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一眼确认，会连接到心脏。

　　【她仰起眼睛望着天花板，眼里包着一滴泪，接下去道：“您知道我一向梦想些什么就好了！”】
　　书中主人公的纠缠又重新吸引了余雨纯的思绪，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书本中的故事里。余雨纯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记住了逆光下的那张脸。回想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想带笑。

　　晚上入睡前，余雨纯莫名开始在脑海中想象那个自己几乎完全错过的场景：蹲下，起身，转弯，消失。短短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却在脑中不断慢放，切分，精确到细枝末节。
　　对于那个今天让自己紧张了两次的人，心动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但好奇心渐渐变得丰满起来。

　　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戴益扬。对，叫戴益扬。

　　比起对一个人心动，对一个人好奇，总是能使人陷得更深。

　　好像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句子，或者是她自己编的。

　　*

　　早上一醒来，就听见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子的讨论。

　　“得抹防晒吧，不然军训完会被晒黑的。”
　　“当然得抹啊，还得抹多点。”

　　该怎么形容学生对于军训的感受呢？作为开学伊始的第一份见面礼，暴晒，炎热以及不理解为什么要经受无谓体力折磨的不耐烦都让人不自觉产生抗拒心理。可新奇，学习生活中的例外，以及对与新同学和教官之间未知故事的想象，也让人不自觉对此有了期待。

　　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唯一留在余雨纯脑海里的声音就是“从左至右报数：一！二！三！……”
　　整整两个小时，他们把一到十这几个数字数了不知多少遍，余雨纯觉得，这句话现在就像是自己的紧箍咒，再听一遍，她将忍无可忍的大喊出：“师父，别念了！”

　　教官似乎终于透过每个人略显迷离的眼神看出他们急需休息的信号，一声“坐下休息十分钟”的命令像是沙漠里的水般拯救了所有人，大家脸上露出解放的表情。
　　但教官似乎还不满足于仅仅解放筋疲力尽的学生，他还要为他们注入一针强心剂来帮助他们充满活力地面对接下来的训练。

　　“有没有同学想趁休息时间给大家展示一下个人才艺来娱乐娱乐？时间不多啊，先到先得。”

　　得什么？得机会吗？那谁想要谁拿去吧。成为焦点固然诱人，但台阶给的不够平稳人们也是不敢贸然行动的，否则万一焦点做不成，做了靶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而余雨纯此刻早就两眼空空的思绪不知跑哪去了，只看见教官的嘴在动，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知道你们都聪明的很，筹码不够是和你们做不成买卖的。这样，哪个方队里有人自告奋勇，今天下午就提早半小时解散去吃饭。”
　　教官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这下直接把台阶改成滑滑梯，大家可以放心的顺势而下了。

　　“戴益扬整一个！别藏着掖着了！”
　　“就是，半小时啊，你要是替我们挣到了，今后你就是我扬哥了！”

　　大家的起哄声把余雨纯从放空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
　　余雨纯顺着易洋带笑的目光看见了人群里摆手拒绝的戴益扬。
　　“教官让才艺展示，哪个方队先做就让哪个方队提早吃饭。所以咱们方队的人起哄戴益扬去表演武术！”

　　他还会武术？

　　“好好好！为了大家的半小时，我上！”

　　戴益扬起身走到人群中心处，完全没了刚刚被起哄时的扭捏，取而代之的是游刃有余的自信。
　　后退几步，助跑，起跳，两个连贯完美的空翻一气呵成。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完全没在怕的表情，从相反的方向又一次顺利完成，甚至还加了比第一次更有难度的动作。

　　“没想到咱们班还有深藏不露的人呢。第二方队今天下午提前半小时解散！”

　　欢呼声和掌声围绕着戴益扬再次响起，显然他的一番展示成功让他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而高高瘦瘦的身形和独属于少年的优越外貌，也使打在他身上的聚光灯更强烈了一些。结束时，已经有不少女孩子悄悄议论和观察他了。

　　而戴益扬和兄弟们有说有笑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对身边的目光熟视无睹。戴益扬喜欢做焦点，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但别人怎么做怎么想是别人的事，他享受成为中心的感觉，但除了享受，他并不觉得还需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易洋兴奋的在余雨纯旁边叽叽喳喳：“美呀美呀，下午能早走半小时。”

　　余雨纯也对早走半小时感到开心，可心里却有些隐隐约约的别扭。

　　“这下戴益扬耍帅大成功，我预测一波他以后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别扭的原因好像被说出来了。

　　*

　　军训结束的时候，戴益扬已经和教官混的像是部队战友般熟悉，明明是场离别，却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伤感的影子。他搂着教官的肩膀拍照留念，嘻嘻哈哈的开着无聊却亲昵的玩笑。
　　但还是有些人在教官发表最后一段讲话时哭了，当听到旁边传来女同学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时，余雨纯莫名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她赶紧在脑子里告诉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余雨纯哭不出来，或者说，她连伤心都体会不到，最多觉得有点落寞。不过这些都藏在她的心里，不能被知道，也不能被看出来。

　　戴益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奇。

　　余雨纯悄悄从前面同学之间的缝隙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坐在对面的戴益扬。

　　轻松却又坚定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脸太有朝气了，散发着挡不住的希望和力量。对着未来满是期待的少年，是不容易深刻体会到离别带来的酸涩的，他们总觉得，无论在何处，生活都是热烈而张扬的，总是有新的人，新的事值得憧憬。

　　送别教官，所有人回到教室里。刚刚哭过的同学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大家有说有笑的收拾东西，准备迎接高中生活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明明觉得自己什么事也没有的余雨纯却坐在桌子前发呆，眼睛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雨纯，你在发什么呆呢，赶紧收拾东西呀。”

　　易洋的一句话让余雨纯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空空的。

　　其实只有短短一周的相处，教官对自己还是陌生人一般的存在，但对于这个陌生人，余雨纯希望他一切都好。
　　其实哭一场，那种面对离别的伤感情绪似乎也会随着眼泪的流出而减轻，但有些看似冷漠和坚强的人，却更愿意选择用表面的平静来抑制自己内心的汹涌，以此来告诉自己，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可在某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又会不自觉地翻出回忆细细咀嚼，从而消化自己没有伴随泪水而流出的感伤，即使是在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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