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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不一会儿,门外不知何人,大概是因为见到青柠,踟蹰片刻,好似下了决心,猛地推开门。陆奚岳拿匕首抵住来人脖颈,眼神锐利如刀。
来人紧忙刹住,陆奚岳拽住其臂膊,手腕翻转间,已将对方摔扯进屋内的地上。
青柠随之而入,关上门扉,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随时准备出手。
陆奚岳立刻持匕首压制逼近,如猛兽捕猎,眼神如鹰隼锁定猎物,不给丝毫喘息的余地,冰冷的刀锋再次贴上来人脖颈。对方被她死死锁定,几乎无法动弹,呼吸都带着一丝颤抖。
"陆姑娘!且慢!"来人的声音略带惊慌,但努力平静,语气中透着教养。
陆奚岳细看这"小贼",竟是女子。她穿着一身深色衣裙,乍看平凡,仔细观察却不简单。衣饰纹样并不华丽,但其面料材质,绝非普通人家所用的。
细密的针脚,精致的暗花,处处透着高贵出身。她容貌姣好,面容略带苍白,眉眼间带着几分坚毅与倔强,明显是大家闺秀。
"茗雪,去喊人。"陆奚岳吩咐道,"青柠,你先押着她。"
"陆姑娘,慢着!还请陆姑娘先不要惊动令尊令堂!"
"我乃袁家镜殊。"
"袁家?"陆奚岳盯着她疑惑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回忆着京城贵族世家的面孔,袁家嫡女她只在几次宴会上远远见过,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茗雪,且慢。莲青姐姐,擦拭干净她的脸。你素日侍奉娘亲出席各家宴会。你来瞧瞧这是不是袁家姑娘。"
莲青上前,取出帕子,蘸了温水,小心地为那女子擦拭脸面,仔细端详。
她神色忽变,惊讶道:"这确实是袁家姑娘的长相。而且,袁家姑娘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这位姑娘也确实有。"
陆奚岳轻笑一声:"这世上长得相似者,也大有人在。可袁家姑娘不在自家宅院,夜闯素不相识之人的闺房?这故事怕是有些离奇了。"。
"我是逃婚而来。"袁镜殊直言不讳,
"如今家族正与对方交换庚帖。尚未正式定下婚约。但既然心不属此,我便不愿做那背信弃义之人,索性提前离开。"
"陆府素来规矩森严,我竟不知,家中仆妇何时变得这般松散,竟让姑娘如此轻易地闯入?"陆奚岳眉头微皱。
"新皇登基。霜戎王与世子为勋贵,需进京参加典礼。宋家暂住陆家。霜戎王外甥女也随行一道归家。"
袁镜殊说道,
"昔日除了宴会诸位夫人娘子的近侍,下人们无从确切知晓我的样貌。我便乔装掩饰,装作是陆姑娘在北境收的近卫。"
"所以仆妇们便放你进了内院,你便待在了我的庭院中。"陆奚岳眉头微挑。
"正是。惊扰陆姑娘......还望见谅。"袁镜殊微微低头。
陆奚岳直直地盯着她看。袁镜殊坦然回望,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躲闪。
若这是个贼,那也真是的胆大包天的贼。
"青柠,扶袁姑娘起来,备座。"陆奚岳示意,收起匕首。
青柠仍立在袁镜殊身旁,目光警惕,手始终未离开刀柄。
陆奚岳审视道:
"但袁姑娘你为何来找我,我又能帮你什么?袁府与陆府素来并无深交。"
"我来求陆姑娘,助我去镇边州,寻王昱轩王将军。"
"王将军?"陆奚岳疑惑道。
"为我的终身大事一搏!"袁镜殊直视着陆奚岳。
"哦?"
陆奚岳吃了一惊。
"听闻京城里,大家闺秀,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袁姑娘,却独自千里迢迢去北境?难不成,北境王将军与袁姑娘早有渊源?"
"不,我与王将军素不相识。”袁镜殊自嘲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样深夜狼狈地求助于陆姑娘,自然是命运所迫。"
"几年前,如今新皇,还是太子的时候。"袁镜殊说道,声音低沉,似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我与新皇,青梅竹马,也曾被人称颂为一段良缘。"
"后来先帝下旨,说是太子请命,结袁王两姓之好。"
“众人哗然,纷纷嘲笑袁家女痴心妄想。”
"这件事,谁也不敢说是圣上背信弃义。"陆奚岳轻笑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倒是袁姐姐背地里受了不少委屈吧。"
她顿了顿,轻声说道:"辛苦你了......"
袁镜殊一愣,垂眸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陆姑娘是除了亲人外,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
"果然陆姑娘确实如传闻一样不一般呢。"袁镜殊笑道。
随即,袁镜殊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晦涩:
"实际上,此事与世家的领袖——崔家——脱不了干系。”
“崔家为太子妃之位,”
“先是传播谣言,坏我名声。”
“再施压游说先皇,软磨硬泡。求得下旨立崔家长女,崔湛凝为太子妃。”
“然先帝只下了我那道旨意,还未来得及立太子妃,便溘然长逝。”
"父母担忧,即使新皇登基,然先帝旨意如何能违背。”
“况且崔家对后位,势在必得。”
“他们不会容我,暗中下手迫害,也未可知。"她声音低沉,带着无奈。
"原想着,顺势而为。因此,他们转而为我定下大姨母所嫁的王家。认为知根知底,方可安心,也定会待我极好。"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甘,指尖轻轻捏了捏衣袖:
"可,一来,我对表兄表弟,向来只有手足之情,并无别念。"
"二来,大姨母所嫁的王家,族人所在皆在京城或京畿,仍受崔家影响。袁家仍然脱不开旧贵的掌控。"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不甘。
"三来,袁家也令女儿学经世之道,我也参与处理袁家大小事务。"袁镜殊说到这里,低头轻声道,"但京城大多数家里,不是这样的。"
"嫁入京畿王家,我就只能当个贵妇人......"
"我既不甘心当缩头乌龟,也不甘心就此被束缚一生!哪怕姨母家待我再好......我......我终究是不甘!"
袁镜殊顿了顿。
"听闻陆家姑娘特立独行,"
"胆大妄为......"
"想必姑娘能理解我!"袁镜殊嫣然一笑,渴望地盯着陆奚岳。
陆奚岳心中微动,突然想到了宋洵和。表哥对自己的那份情意,她何尝不知?舅舅待她极好,北境也有众多熟识要好之人。
甚至比袁镜殊所遇到的境况更好……
但她——
不愿意嫁给表哥。
不愿意就此平淡、安稳,没有激情地度过一生。
人各有志,但竟然在此时,遇到一个同样“另类”的人。
又听到袁镜殊说道:
"我在闺中时,曾听闻北境镇边州王将军之名。说他容貌俊美,骁勇善战,仁爱聪慧,屡出奇功,深受边地士兵与百姓爱戴。虽也是姓王,却并非京畿王家,而是北境宋家麾下之人。"
陆奚岳原本随意靠在椅子上,听到此处,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京中女子,还真鲜少如袁镜殊一般,打听外面的事。
她想了想。
这王昱轩确实是个人物,不但武艺高超,还颇有治军之能,多次立下战功。舅舅宋峥对他也颇为赏识,常常提起。
“况且北境民风剽悍,女性地位也要相对要高上许多。”
“同时,相比富庶的南境、东境,昭陵国北境,旧贵不曾涉足。"
袁镜殊分析着局势,眼中闪烁着光芒,
“所以,袁家也不会受掣肘,陛下也能有与旧贵族博弈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我,袁镜殊,或许也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华。”
"因此,我想去看看——看看这是否真的是我的姻缘!"
“至少我的人生,还有着选择的权力。”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陆奚岳看着眼前的袁镜殊,思绪翻涌。这位袁家独女确实不同凡响,不但胆识过人,更有对自己的人生,有主见、有魄力。
袁镜殊分析朝局也颇为精准。
若是能助她一臂之力,或许对陆家未来也有几分助益……
但若是冒然行事——
考虑到新皇可能因为对袁镜殊的旧情,所以陆家帮助袁镜殊寻找新婚姻,
皇帝不能责怪先帝,也不愿责怪袁镜殊。
但会迁怒于陆家。
二来,皇帝并不知情,此番帮助袁镜殊做这么大的事。皇帝可能猜忌陆家、袁家结党营私。
这种失控感,如果惹怒了皇帝,陆家也难以承受那份怒火。
再其次,对于陆家帮助袁镜殊,旧贵世家只会认为,陆家、宋家与袁家结成联盟,依靠皇权,对抗旧贵族。陆家日后遭到打压,是不可避免的。
“可……”
“袁家困于旧贵压制,姐姐选择的这门婚事,没有半点想要借势的心思,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姐姐千里迢迢要去寻王将军……”她审视着,“姐姐这份决意,可不像是单纯的儿女情长。”
“若是陆家因为帮助袁家,而受旧贵族打压呢?”陆奚岳问道。
袁镜殊回望陆奚岳冷冽的目光,
“旧贵族们不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帝,来掌握朝政,动摇他们的根基。”
“就更不需要新贵存在在朝堂中了。”
“陆姑娘,今日,是圣上的舅家都能被逼退,让渡权柄。”
“世家从前朝、后宫,纷纷下手。图谋掌控皇权,来势汹汹。”
“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是势不可挡的。”
“在世家与皇权掰手腕时,都认为皇权会输。”
“那么,崔、柳、秦、何四家,盘根错节,彼此攀附,打压新贵、排除异己,目标一致。”
“等到四家再扩张势力,明日的陆家、宋家,在朝中还有立足之地吗?”
陆奚岳的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同龄的女子,深知袁镜殊的决定背后并非简单的个人选择,而是一次深刻的家族与个人的反叛。
这也是昭示陆家需要抗争的警示之声。
只听得袁镜殊苦笑一声,说道:
“陆姑娘,恕我直言,相较于袁家,陆家目前没有受到针对,只是因为陆家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罢了。”
“世家认为,待陆尚书百年之后,陆家在朝中,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力了。”
陆奚岳沉默。她知道,袁镜殊说得很对。在父亲陆琦的升官之路上,与北境王联姻后,还能如此顺利,把持着兵部的核心要职——
只是因为他只有陆奚岳和陆棠宁两个女儿。
在世人眼中——
只是两个女儿。
“但姐姐,奚岳还有一个顾忌。”
“姐姐得到陛下喜爱。这样出走,陛下不会怪罪吗?”
“况且帝王之心,高深莫测。若是帝王怀疑袁家、陆家有私。”陆奚岳轻轻说道,“陆家担待不起!”
“陛下曾与我情投意合,也是明理之人,不会责怪陆家、宋家的。"她语气坚定,眼中透着恳求。
“况且,陛下重视新贵,需要扩展属于自己的势力。陆家,陛下不会放弃拉拢的。”
"只望妹妹搭线于我,赠一支亲兵护送,瞒着崔家、秦家,暗暗出城。”
“妹妹此恩,必有重谢。"袁镜殊真诚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微微一笑,"若是真成了,妹妹也算是媒人。”
“而且,许多人,不仅仅是袁家,还有在世家与皇权争斗中众多新贵、甚至保持中立的人——”
“甚至包括陛下,”
“也会知道,自己在欠你一个大人情。"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陆奚岳权衡着利弊,起身立于窗口,沉默良久,目光望向远处,似在考虑这个请求的可行性与后果。
新皇的登基让京城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微妙变化,旧贵世家势大,有压制皇权之势。
此刻陆家,帮助袁镜殊,不仅仅是陆奚岳从情感角度,钦佩袁镜殊的抉择。还是陆家今后在朝中的态度、所站的立场。
——因为袁家,是皇帝母族。这件事,会标志着,陆家与皇权的进一步绑定关系。
这,有利有弊,有得有失。
只看事件中的人怎么选择罢了。
不过,兴许有些人或者因为轻视袁镜殊,或者因为忌惮旧贵族、更喜欢明哲保身,会选择拒绝。
但,陆奚岳“胆大妄为”的性格,陆家对于旧贵族的立场,陆家在朝中受到的打压,甚至对于陆家女儿的轻视,对于所有女人的轻视……
陆奚岳不会允许自己拒绝袁镜殊。
“或许,这正是她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陆奚岳轻轻想到,“而我,注定要在她的命运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她知道,帮助袁镜殊的决定,是权力旋涡变化的开始。
而她自己、陆家、宋家,也即将卷入其中。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天道士的预言——“惊天动地之事”。她不禁有些苦笑,难道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件事吗?
一场不可回避的风波,还是一场权力斗争中的棋子?
她心中默默问自己,若这就是她的命运,那么她该如何走下去……
这可牵连太广了……
陆奚岳沉默着,思索着,权衡着。
袁镜殊看她久久不说话,以为此事断然不成了。只见她疲惫自嘲一笑,暗哑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了。"声音中带着失望与无奈。
陆奚岳回头望向她,只见袁镜殊目光并未聚焦,迷茫的雾气笼罩在如画眉眼中。微微低头,却并未哭泣。只是那一口气,郁结在胸膛,欲叹与命运抗争之苦,却不叹,正是不愿失态的傲骨。
看着她,陆奚岳知道,自己有了答案。
看着这个为了自由与选择权而奋起抗争的女子,
就是在看着自己在命运中抗争。
"王将军比我表哥年纪略大,却是难得的可信任之人。"陆奚岳轻声说道,神色和缓,又莞尔一笑,"玉面将军,并非虚言。我与他也有几分交情。"
袁镜殊望着她,心领神会,脸上绽放出一丝希望的微笑。
"若能解姐姐之困,妹妹愿助一臂之力。"陆奚岳语气坚定,眼中透着决心。
袁镜殊双眸一亮,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仿佛生命重新回到她脸上,眼中的光芒再次闪烁。
"此事,我会飞鸽传书给王家哥哥,让他在途中派人接应。我还会告诉霜戎王,一方面是入了他的管辖之地,途中姐姐也需得他精兵护送。
“另一方面,袁家尊长也会给舅舅几分薄面,不至于动雷霆之怒。”
“不过,此事需得隐秘,除了姐姐的家人,断不能走漏风声,让旁人知晓。"陆奚岳详细地规划着。
袁镜殊感激地点头:"这是自然。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袁姐姐,这事,我可要得不少。"陆奚岳狡黠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日后陆妹妹有能用上姐姐的地方,但凡力所能及,绝不推辞!"袁镜殊坚定说道,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
"方才对姐姐失礼,弄疼了姐姐。"陆奚岳行礼,真诚道歉,接着向鬟婢说道:"莲青,立刻去请舅舅和表哥,说有要紧的事,到正厅商议。"
"青柠,照看好袁小姐。茗雪,替我更衣。"她干脆利落地安排着,转身出门去。
炉火烧了一夜,袁镜殊枯坐着,对于外面的交谈一无所知。三名女子的身影在烛火照映下,显得格外沉默而坚毅。
袁镜殊紧张地等待着,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她的命运,此刻正掌握在一个刚刚结识的少女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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