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梦碎红袖香

　　裴宴领着那浑身脏污的小男孩向将军府邸走去，边城的将军府是临时建的，并不如都城的奢华，不过是一个三进的院落。正院里住着大将军，裴宴住在西院，有自己的书房。裴宴领着小召去了自己的院落，命小斯带他去梳洗。清洗干净，穿上新的家丁服，眼前的男孩焕然一新，看上去竟非常俊美。虽然年纪尚小，眉目还没有长开，但依然能够看出来将来必然是个翩翩美少年。

　　日头还高，裴宴打算去书房，继续读早晨未看完的兵书。小召跟在他身后，模样怯懦，仿佛长久受到惊吓一般。裴宴回头看着，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不禁喟叹，这孩子到底是遭遇了多少苦痛，才活到今日。裴宴蓦地停下脚步回头，小召依然低头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在了裴宴的怀里。鼻尖有些酸疼，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小召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裴宴。裴宴看着眼前这个娇弱，双眸含泪，疼得呲牙咧嘴的孩子，嘴唇微勾。

　　书房里清雅古朴，没有世家子弟的奢华，几个架子上摆满了书籍，一张黄杨木做的书案摆在屋中，一张软榻靠墙摆着，上面有个小几，摆放着一套红泥烧制的茶具。小召打量着四周，略略有些诧异。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虽然远在边关，生活朴素一些，但多少也会有些王侯将相的规制，却没想到大将军家的公子却过得如此简朴。小召又悄悄打量了这个剑眉星目的青年几眼，心里暗自盘算着：看来，这是一个信得过的人，虽然身份尊贵，却不骄奢淫逸，为人清正，姿态间全无傲慢之色，或许，这是一个可以长久依仗的人。

　　裴宴在桌前坐定，翻开摆在案上的《神武兵策》，正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着，边看边用手指在桌上比划着。小召随着他的手指看去，见他指尖勾勒出一条弯曲的线条，又在几个地方点了一下，接着又画了几条弯曲的线连接到刚才画的那条线上。看来，他在画边境地图，点出的那几个点是边境关隘所在，连接的那几条曲线，是峡谷和行军路线。小召盯着裴宴的指尖，把他指尖流泻的兵法计谋暗暗记在了心里。虽然她不会上战场打仗，但借机多学点东西，总是不会错的，至少这样时光不算虚度。

　　过了大概快一个时辰，裴宴暗暗叹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小召见状，立马去外面沏了一壶热茶过来，忙给裴宴端了过去。
　　“公子，请喝茶。”小召将茶杯递给裴宴。
　　裴宴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温热，不烫口，也不凉，喝在口里，肠胃温暖，舒服极了，感觉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茶叶还是他平常用的茶叶，但却感觉比平日更有滋味些。
　　裴宴转头看着眼前垂髫的小小男孩，轻轻道：“今日的茶倒是别有滋味。”
　　“公子恕罪，我看公子有些疲惫，所以在煎茶时放了几块陈皮。”
　　“你倒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不过看你之前四处乞讨，流离颠沛，从哪里学的这些？”
　　“回公子，之前在京都时在一家乡绅家做工，乡绅家的教书先生慈悲，有时候他会教我一点学问。”小召说着，神色有些不易觉察的忧郁之色。
　　裴宴看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地情绪变化。不知为何，他内心总是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孩子充满了关切，或许是他纯善如深潭般的眼睛吸引他吧。他看着小召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抑郁之色，不禁想，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不过，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见公子喝着茶，小召的目光落在了翻开的书页上。

　　她没有正经读过书，只是当年在乡绅家时看教书先生不忙时偶尔请教过几次。先生给过她几本启蒙的书，她有空的时候就翻开来看看。然而，她那时的岁月太过不堪，每次触景生情，记忆挟裹而来，痛苦就不由袭上心头。

　　那时的她每日生活在那不见天日的屋子里，经常遭受着非人般的折磨。每次她反抗时，就会遭受毒打，满身满脸都是伤，喝水时痛得她都张不开嘴。经历的多了，她也学乖了，虽然那些事对她来说，痛苦万分。可是，每日避无可避，她一个无权无势，无所依靠的孩子，一个人羸弱无助，又拿什么去反抗呢？她只能像死尸一样木然地承受着，等着那禽兽般的酷刑结束，然后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躲回墙角。只有靠着那冰冷的墙壁，躲在帘幕重重的黑暗里，她才能感受到半刻的安宁。她仿佛一只伤痕累累的羔羊，颤颤巍巍地蹒跚在群狼环伺地野地上。她无力自保，只能逆来顺受，虽然她厌恶透了这样肮脏不堪的自己，她甚至想要结束这残破不堪的一生。但是，每当她想要一头撞死在墙壁上的时候，又会莫名想起早晨的晨曦，想到曾经在街市上看到的孩童，倚靠在父母怀里，欢快地玩闹着。她渴望自己能够终有一天活在阳光下，渴望能够遇到自己的家人，像那些孩童一样，有所倚靠，能够自由快乐。

　　所以，那时候的生活无论多么痛苦，她都逼着自己强撑下去。她沉溺在黢黑的泥淖里，却渴望着晨曦的到来。对她来说，或许那是遥遥无期的，可是，她不愿意放弃这一点点的奢望。当那时候的她学会逆来顺受，不再拼命反抗的时候，她稍微有了一点点自由。她不再被锁在那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有时候可以出门在府里转一转。刚开始府里的下人看到她如见到瘟疫一般，唯恐躲避不及，有些人看到她的眼神甚至充满了不屑和鄙夷。不过，随着慢慢的相处，那些下人也慢慢发现这个眼神怯懦的孩子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整日被圈禁在乡绅的寝室里，连日头都见不到。

　　府里的孩子有请专门的教书先生，每次听到他们的朗朗书声，小召就偷偷躲在角落里听着。教书先生发现了她，见她每次都如饥似渴地听着残破的句子落入耳中，心生怜悯，就偷偷寻了几本启蒙书籍送给她。这些书籍成了她那时候唯一的快乐所在，她充满渴盼地把书中的每一个字刻印在心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着。读完一遍，又兴致满满地从头读起，反反复复，那些书都被她摩挲起毛边了。就这样，她勉勉强强地识了一些字，能够马虎地读一些相互对简单的书。

　　此刻的小召满眼好奇地盯着桌上的兵书，看着上面繁复的文字和图谱，全神贯注，都忘记了手上还拎着水壶。

　　裴宴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你想学吗？”
　　小召茫然的抬头，待听懂了公子的话时，眼中瞬间爆出灿烂的烟花，她迫不及待地答道。
　　“想，想！公子，我可以吗？”
　　裴宴笑着点头。
　　“好，那以后你就好好地做我的书童，服侍我，跟着我一起学习。”
　　“嗯，好！谢谢公子。”小召满脸感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裴宴看着这样灿烂的笑容，想到了旭日暖阳，温暖又绚烂。明明她眼底的抑郁那么浓重，可是这一刻又是那么明媚璀璨。他对这个孩子越发好奇，他明明过的那么苦，可是身上有时候却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从这日后，将军府少公子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小跟班，裴宴走到哪里，小召就跟到哪里。她伺候少爷穿衣洗漱，给他端茶倒水。公子出门，小召就跟在公子身后，帮公子拿着随身的刀剑，或者背着买东西的包裹。她就像裴宴的影子，每日和裴晏形影不离。裴晏也越来越习惯了小召的服侍，每日只要小召不在他眼前，他便有些不习惯。

　　以前的他，不太习惯有人服侍，他更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常常把侍从打发到屋外。可自从小召来了之后，这些小事裴晏却越来越不想自己做了。只要有小召在，这些事情他都不再习惯自己做了。每天起床，他就想看到小召，看着她稚嫩的小手为自己端来铜盆，帮自己拿着擦脸的布巾。他读书时，小召就在旁边给他倒水。有时候帮他研墨，有时候裴晏教她读书写字。她的手很柔嫩，在将军府的日子变得清闲，小召的手被保养的更加柔嫩。裴晏喜欢握着她的小手，手把手教她写字。他从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只是越来越喜欢服侍自己的这个孩子。但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内心却越来越依赖小召的存在。

　　渐渐的府中有下人开始偷偷议论。
　　“这新来的小召是不是咱们公子的远方表弟，或者什么亲戚呀？不然公子怎么对他那么好，与他那么亲密？”
　　“应该不是吧。听说小召是公子在街上人伢子那里买来的，以前是个奴隶。”
　　“是吗？既然如此，怎么公子待他如此不同？”
　　“说得也是，或许是咱们不认识的什么亲戚，碰巧在街上碰到了，所以买了回来。”
　　“我看不像，公子在京都时，跟亲妹妹也没有这么亲密过。大小姐让公子教她舞剑，缠了公子许久，公子都没有答应呢。”
　　听到这里，几个下人的眼神开始讳莫如深起来。大家心照不宣的彼此对望一眼，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看，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上流社会的富贵公子们是流行龙阳之好，喜欢养小童什么的。不会咱们公子也……”
　　立马有人狠狠地扯了扯说话那人衣角，急急地说道。
　　“快别说了，小心公子听到了。咱们公子为了清正，和那些世家公子不一样，应该不会有那些恶习。”
　　“嗯……说得也是……”有下人赞同地点点头。
　　但依然有些人满眼疑惑地看着远处的书房，目光复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