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冬天的列车

　　姜柠在自己的小卧室里玩手机，新旧照片一张张翻着，听着白日里的噪音神游。房间外是嘈杂的电视音，还有父母的对话。她想自己在江南的公寓，想的抓心挠肝。
　　今年回来晚了，没赶上家里大扫除，除夕也就在后几天，可家里人太少，时常静悄悄的，也只有她这一个年轻人，没什么意思。
　　在外读书七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变成了一种负担。

　　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来蹦出一个落日的头像。何晏的微信名只有一个字母H，认识他三年一直都没变，头像也是。
　　H：干嘛呢
　　柠檬：无聊，在发呆。
　　H：我也是，想出来吗
　　柠檬：不了，怪麻烦的。
　　姜柠是在说出一趟门怪麻烦，还是和父母掰扯一通没几个小时就得回家麻烦，不知道。
　　H：那好吧。
　　紧接着跳出一个哭哭的表情。
　　姜柠无奈的笑，刚想回个表情逗逗他，屋外有人在叫她，是妈妈。
　　两人的聊天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句，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都说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城市才能真诚的生活。年纪小的时候不懂，现在懂了，而且是大彻大悟。又有人说人不会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现在也一样大彻大悟。还好，都还趁青春。
　　他们都还趁青春。

　　三年前。
　　姜柠拖着两个行李箱下了飞机，排在等着上摆渡车队伍的末尾，耷拉着脑袋小腿一瘸一瘸的。偌大的停机坪上刮来一阵风，像是海风，里面裹挟着沉重的空气将她包裹，卫衣瞬间加了重量紧紧贴在身上。
　　两轮闭环，姜柠终于拽着两个行李箱爬上了学校来接机的大巴，疲惫的扯着脸上的口罩。第一次来，也是一个人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读研。大学毕业之后又考研成功彻底放飞自我，从来不喜欢车的姜柠也闹着要考驾照，结果在科三模拟的前一晚骑车过马路被撞了。左腿腓骨骨裂，细细的一个小缝。现在她一瘸一拐的摸着小腿，浑身都是汗。

　　好在一车都是年轻人，大家热烈的交谈着，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姜柠考的学校是当地最好的大学，她好奇的看着周围人的脸庞想，大家都是怎样的大神，也开始没来由的焦虑。
　　坐在姜柠身后的一个女生是她的老乡，两人本来约好一起坐飞机过来，结果那个女孩子晚到，上了大巴之后两人才把真人和微信上的好友对上。女孩叫程楠，比姜柠高了半个头，两人座位一前一后的随着颠簸的大巴聊天。
　　“我们两个的名字里都有木字旁，”姜柠隔着口罩和程楠说话，笑眼弯弯的，“你看到宿舍名单了吗，还有分导师的信息？”
　　程楠点点头，“我好像住你隔壁，但我们中间隔了个走廊。”
　　“是啊，而且都在五楼。”姜柠划拉着新生群里的表格，愁眉不展。
　　当时的姜柠并不知道，考验她的远远不止拖着瘸腿把两个行李箱搬去五楼那么简单。

　　漆黑的宿舍，大中午也没人去拉开窗帘。一个四人间，也确实没什么人在住，这阶段是新生报到，叽叽喳喳陆陆续续的搬进来。何晏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也顺便翻了个身，踹了一脚睡在他床尾的室友。
　　“今天热闹，出去走走？”
　　“懒得动，来回被捅嗓子烦得很。”室友的声音闷闷的从床脚传来。何晏叹了口气，顺着小楼梯爬下床。
　　四人间，靠墙两边各两张床，上下桌，对于女孩子来讲很宽敞，可是四个二十三四岁的男生住就显得有些拥挤，尤其那个小楼梯，何晏每次上下都会被绊到。
　　三月末四月初，刚刚得知自己被录取的何晏已经被导师喊到学校来干活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本科生，还二战了一年，自然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连最舒服的空窗期都放弃。结果导师安排不周，宿舍没空床位，他和另一个一样处境的男生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准确来说是房间，他睡大床，那个男孩睡一张行军床，就那样凑活了两个月。学校想象不到的大，校园公交绕一圈还得半小时，六月最热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最远的西校区跑腿，浑身淋漓大汗。
　　提前进组，对于研究生生活的幻想几乎止步于那个沉闷又孤单的夏天。

　　现在的何晏也很孤单。他时常去操场跑步，看着暑假留校在操场上散步的情侣也羡慕，但也只是羡慕。毕竟来这里这么久了，说话的女生只有教研室隔壁座位师兄的女朋友。
　　他换了身衣服出门，一边给郑泽发消息一边往宿舍外面走，都走出宿舍区了还没见他回复，就打消了和他一起逛逛的念头，自己沿着校外那条斜坡漫无目的的往前，再往前。
　　研究生宿舍在校外，三个独立的宿舍区互不连通，他在B区，从宿舍区出来就不是学校了。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九月已经不热，下午阳光还挺舒服，刚才路过C区时刚好一辆大巴停在门口，一车叽叽喳喳或大或小的人正往下蹦。何晏好像快走到隔壁学校了，便站在路边点了一份肯德基外卖，送回宿舍的。
　　点完觉得心烦，看到店铺离现在自己的位置不远，就导航去了店门口等着。直到外卖小哥取到了吃的走出店，他从愣神的小哥手里拿走了包装袋，还顺便到了谢。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闹剧，后知后觉的何晏反应过来自己白付了几块钱的配送费。

　　在他漫无目的闲逛的这个下午，姜柠第一次站在了这所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里。两人几乎擦肩而过，姜柠沉重的行李箱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她扬起小脸看着周围，全都是参天的银杏树，叶子开始变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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