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

　　为什么跟季来之在一起，郁圆觉得纯碎是因为自己见色起意，外加那么一点英雄主义。

　　四个月前郁圆脑子一热闯了祸，老板给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气不过连着老板也骂。出气是出气了，工作也没了。

　　身上还有点钱，她干脆买了张机票去丽江，定了一间民宿，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

　　去的时候飞机遇上气流，颠簸到边上那姑娘晕机直接吐了出来。她虽是没说什么，就着那怪异的味道在备忘录里把遗书都写好了——希望能同步到家里iPad上。

　　小时候她爸带她去算命，道士说她命里有福，果然没那么容易死，飞机安全落地。

　　她成功上了民宿老板接机的车。

　　今天丽江天气算不上好，没下雨，但乌云压着，根本看不清玉龙雪山的全貌。随着前面汽车卷起的尘土，郁圆坐在副驾感觉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

　　一路上老板装作无意问她行程打算，她只说，“过来玩玩放松下，没定行程呢。”

　　给她行李送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老板叼着烟掏出手机给她一连转了好几个链接——全是吃喝玩乐推荐。

　　当然还夹藏私货。
　　像玉龙雪山一日啊，虎跳峡一日啊，雨崩徒步小团啊等等。

　　郁圆举了举手机，示意收到，“有需要我联系您哈。”

　　“不强制推销哈，有想法找我们。我们这景点票价都是内部价，便宜。”他抬了抬手，给她把门合上，不拖泥带水转身走了。

　　送走民俗老板郁圆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解决晚饭。

　　民俗设计偏原木风，像是吊脚楼，颇有特色。门窗都是仿的古时，雕花刻纹，连锁都是老式扣锁。小院里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喝茶聊天的地方。正是旅游淡季价格也很友好。

　　她的房间靠楼梯间挺近，但还是隔了一间房，路过的时候见隔壁门竟是半开不合的样子，也有点讶异。她无意窥探别人隐私，只是碰巧直直撞进了一双毫无温度的眼里，像是今天的天气，雾蒙蒙、凉飕飕。

　　那张脸也是，煞白的，没血色。
　　只不过长得真的很好看。

　　郁圆脚下动作没停，一路走过那间房，心里不安得怦怦跳，但她感觉到对方应该是注意到自己了，有点不太礼貌。

　　随后砰的一声，那扇门关上了。

　　果然是。

　　小插曲很快过去，她步行到古城找了家评分高的米线店解决了晚饭，也没说多好吃，但尝试了新味道也不错。

　　之后几日她把丽江的几个古镇探了个遍，早出晚归，再也没碰见隔壁那个酷哥，直到那天。

　　-

　　那天的前一天，郁圆感觉古镇大同小异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了，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刷手机。突然想起民宿老板夹私的小广告，她找了过去。

　　无意看到日照金山的图片，她点了进去，最后确认是它了。

　　她给老板发消息。
　　【圆咕隆咚】：老板，玉龙雪山一日怎么算？

　　老板几乎秒回。
　　【AAA鲜花饼+V私聊】：480，现在淡季算你420，我中介费不要啦。全包的，日照金山接送门票索道氧气瓶那些。

　　郁圆划出vx点开某书的攻略帖算了算，结果是跟报一日团大差不差。报团还省得自己操心过路费门票线路那些东西。

　　郁圆毫不犹豫给老板转账过去。

　　老板跟她约了个日子，帮她挑了个日照金山机率大的一天。然后给了个司机电话，外加一大段提醒事项。

　　-

　　到了那天老板诚不欺她，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她准时在民宿楼下等车，抬头一看这天果然没云，低头地也是干的。

　　丽江温差大，她就穿了件冲锋衣里是短袖，身体不冷，手冷。在边上早餐店买了个包子和鸡蛋握在手里，总算暖和点。

　　转身一看黑黢黢没亮灯的民宿门口多站了个人，不是隔壁那酷哥是谁。他也穿着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露出冷冽的下颚线，碎发有些长遮了他一半的眼。暖光的路灯下，这人一身黑，整个人都释放着一股厌世的压迫感，连带着郁圆也感觉心里闷闷的。

　　顶着他淡漠的视线，她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小心开口。
　　“你也是去玉龙雪山吗？”

　　他“嗯”了声，没接话。

　　“想看日照金山？”
　　“对了我住你隔壁，我叫郁圆，郁金香那个郁，团圆的圆，你叫什么呀？”
　　但对方没拒绝沟通更加鼓动她开口，对于那无意一眼丝毫没有想提及的想法。

　　他脸上终于有变化，垂下眼看她，“怎么了？”

　　男人很高，郁圆只能仰着头看他，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似的，声音轻轻的，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很像我妈。”

　　把一个年轻男人跟自己母亲相联系，仍谁都觉得奇怪吧。

　　她看到男人眼皮跳了下。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搭讪？

　　然后她继续说：“但她去世了。”

　　“......”

　　但当中有句话她没说出口。

　　你很像我妈。
　　去世之前那种状态。

　　正当以为他不会理自己这么不着边际的一番话时，对方居然开口了。

　　“季来之，季节的季，来之何处那两个字。”他这次说了个长句，说得多了才发现他嗓音哑哑的。

　　意识到是在回她之前那句话，郁圆愣了下。

　　...

　　那男人像是个乌龟，敲敲壳，烦了回你一句话。
　　更多时候藏在里面，笨拙地跟时间对峙。

　　好在司机来了，让她多一个聊天对象。

　　司机说他是彝族人，叫他阿奔就好。他似乎跟季来之认识，两人不咸不淡说了两句话，季来之坐在门边往后一靠合眼补觉了。

　　这种一日小团就是每个民宿里报了名的临时拉了个车，司机也是导游带他们去玩。他俩最早上车，还有四个人要分别去两个地方接人。

　　天色依旧沉着，透过车窗看出去外面黑得吓人。郁圆都有点担心自己人身安全，还好这时到了下一个接送点。两个女生来开车门嘻嘻哈哈上来，看见季来之那张脸动作皆是顿了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艳羡，所以没注意一脚踩在了郁圆脚背上。

　　“啊抱歉抱歉。”那姑娘立马道歉。
　　郁圆摆了摆手说没事。

　　季来之估计嫌门口位置麻烦，拦了下她俩，拉着郁圆坐到七人座最后一排。车内空间狭小，移动的时候郁圆耳边是两人冲锋衣摩擦的声音，鼻尖是季来之身上清冷雪松的味道。她耳朵不免有些热，抬手摸了摸。

　　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郁圆想。
　　他的手倒是比他这人暖和多了。

　　阿奔见他们坐稳，车就再次上路了。

　　旅行的时候怕得就是出现意外，到下一个接送点的时候，那两个人没来。阿奔有点烦躁，抖着脚，熄了火给他们发消息，又跟后座的人说了句抱歉。

　　直到超了约定时间五分钟，他毫不犹豫挂挡踩油门，给没来的人发了句语音。
　　“你们不按照约定时间我们先走了，车上还有四个人不可能都等你们的。你们要是还想去玩就直接公交也好打车也罢去xx站等我，我接上你一起。”

　　没等开出去几分钟，阿奔电话响了，他接起。对面那男人声音冲得车厢里的人都听得见，上来劈头盖脸就是骂人，情绪过去后才开始讲道理。
　　“我们付了钱的，你给我们发消息的时候我们都到那个路口了，故意的是吧！”
　　“......”

　　阿奔长得老实，说话带着点口语，说普通话不是很利索。很憨厚的一个人，他等人骂完了才开始解释。

　　声音又换成了一个女的，她问阿奔能退钱吗？
　　阿奔说不行。

　　最后阿奔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问了句后面的他们，“你们愿意花点时间接他们一下吗？”
　　“我们到了那后行动稍微快一点。”

　　前座两个姑娘似乎比她小点，刚吓得坐那不吱声疯狂眼神交流。这时候其中一人马上开口，“愿意的！”

　　郁圆：“可以。”
　　季来之跟着“嗯”了声。

　　另一姑娘看着眼色打了句圆场，“哎呀没事啦，都是出来玩嘛，大家开开心心去啦。”

　　车在这个路口掉头，阿奔加了油门花了几分钟去接那对情侣。那对情侣上车了之后也没有想象当中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骂最凶那个男人坐到副驾给阿奔递了支烟解释了两句。

　　郁圆有意看了眼季来之，这人半张脸埋在外套里眉目疏淡，侧脸的轮廓硬朗分明，眼睛在照进来的光下居然看上去是浅棕色，像块琥珀。

　　她递过去一个包子，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随着动作衣服发出沙沙声响，觉得挺乖。

　　他们就正式踏上了路程。

　　阿奔先带他们去半路上的基地拿了氧气瓶和矿泉水，一问大家保暖措施做得都不错就没借大衣。二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雪山游客中心。

　　这时候天际边隐隐有日出之势，整个天空被深蓝笼罩，向东边呈现渐变，越靠东颜色越浅。雪山层峦叠嶂，在夜里显得巍峨无比，人更渺小了，盯久了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慢慢爬上郁圆的脊骨。

　　季来之似乎对这些景色司空见惯，反而是觉得郁圆更有意思一点。他双手插兜，站在郁圆身后，看着山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过来很淡的皂香。

　　突然想起她说自己的名字，郁圆，团圆的圆。
　　她家里人一定很爱她吧。

　　不像他，名字取得那么随意。

　　......

　　等到阿奔拿着票回来，东边太阳的光刺破苍穹，把柔和的金粉洒向大地。今日万里乌云，是个看日照金山的好日子。

　　看这天色连阿奔都有点兴奋，招呼他们上车。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那看日照金山最漂亮。”

　　大家兴奋的上车，几分钟后车七拐八拐停到一个停车场，少了游客中心建筑遮挡，他们看清楚了雪山全貌。
　　停车场前面是草坪，草坪再过去就是湖泊。

　　天，真的亮了。
　　不远处的玉龙雪山正式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纳西族的神山，金光乍现，它就这么屹立在那千百年都一样，静谧古老，巍峨高耸。那一刻它是神圣的。它高高在上，又好像触手可及，山底的镜湖与雪山相得益彰。
　　那一刻震撼至极，让人失语，也足够消弭人生诸多遗憾。

　　天地间，唯山、水、你。

　　在金辉下，季来之身上都收敛了冷意，浮现出与他气场不合的温柔。

　　郁圆缩了缩脖子，手机和相机交换着留了不少照片。然后收了起来，把冻得僵红的手伸进了口袋里。

　　所有人都没说话，静静的享受着神山的眷顾。

　　她自说自话开口，居然还能看见呼出的热气。
　　“听说这有个传说——”
　　“如果能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得到雪山的祝福。”

　　“什么祝福？”
　　季来之在看雪山眸光依旧清浅无波，声音冷得像化冻的冰水。

　　“幸福。”

　　听到这个词他的神情有些松动，也有点迷茫。

　　郁圆感觉手掌有点潮，不自觉摩挲了下。随后她状若无意开口，说出来脑子里那个突然冒出的念头。

　　“既来之则安之，你的名字挺有意思，晚上一起吃个饭？”

　　男人身形一顿，侧身看她，沉默不语。

　　日照金山落幕，四周人心开始浮躁，准备离场。两人站在动态的人群里，对峙好一会儿，同行的人都来催他俩。

　　季来之垂下眼皮看她，唇角慢慢牵起一点弧度，也牵起了郁圆那颗怦然的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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