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NPC安保日常

　　门后有东西。

　　这面年久失修的门板后边儿有东西，除了那些虫子以外的东西。

　　金属的咔嗒咔嗒声之后，门被挤开了一条缝，已经开始有虫子往外面爬，这是一种夏敛从没见过的虫蛛，像鳞翅目和蜘蛛目的变种，大的有大拇指那么大，小的呈半透明，米粒一样。

　　门缝不大，虫蛛却够多，上面的挤着下面的，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落到门外。

　　还有的正好落在夏敛的鞋上。

　　夏敛两指勾曲，用指尖夹起那只圆润的小虫蛛来，鼓鼓的，单眼带着金属的光泽，透过半透明的表皮，可以隐约窥见内部蠕动的器官。

　　弯腰时，透过那一条缝，夏敛可以闻到陈腐的气息，不是物件老旧带来的，是喘息、呼吸间的腐气，而里面却是涌动、鲜活的虫群，活物的气味和死物是不同的。

　　——而什么东西的气息，是连这么大量的活物都压制不了的呢？

　　他仔细端详了几秒，指尖微一动，那小蛛就掉在地上，挥着多得惊人的节肢，扭动着身子，爬爬爬，爬走了。

　　也许今天带来的强效杀虫剂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在进楼道时，早就把楼梯间的门闩扣上，关闭了这层楼唯一与其他楼层相连的出口，确保接下来的一切动作不会影响到其他住户的休息生活。

　　夏敛距离门只有半步距离，和那呼吸只有半步距离。

　　他目光落在那个已经有些松动的球形门把上，侧身，上半身微微后倾，抬腿，下一瞬间——

　　“砰！”

　　闷响后，随着门轴的吱嘎声，本就年久失修的铁门彻底向内大敞开来。

　　顷刻间，黑压压一片的活物映入眼帘，似乎马上就会倾泻而出，犹如暗潮般掉落在青年身上，吞没了他的鞋、裤腿、膝盖。

　　夏敛慢悠悠地把腿收回来。

　　而虫群却并没有如看起来的那样气势汹汹地涌过来，反而像滚动、颤抖的老电影画面一样，卡在了那扇门的门框里，不再往前。

　　“还不出来吗？”

　　夏敛微微抬手捋了几下头发，他头发发质偏软，本来是漆黑蓬松的状态，有点长，被雨打湿后耷拉在额头上，让人很不舒服。

　　保安无奈。

　　保安心累。

　　保安不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507业主，我知道您听见我说话了，就算现在装听不见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哦。”

　　“如果您还不说话，我就自己进去了。”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黑暗里有个人轻轻“哦”了一声，之后闷闷道：“请进来吧。”

　　的确和电话里的声音别无二致，腔调也是一样。

　　原本还在蠕动着的虫群也不动了，一股脑儿地全消失掉。

　　除了那只爬到夏敛鞋上的小虫蛛，也像泄了气一样，还在一挪一挪，慢慢爬走，夏敛从那小小的黑点身上竟看出几分丧气。

　　虫群消失，被虫群遮盖出来的黑暗阴影自然没了，夏敛的视线也恢复清明。

　　屋里没开灯，他顺着那只小虫蛛爬走的方向，看到墙角一个黑乎乎的高大人影，环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其实不存在。

　　就如同一个阴暗的黑色巨大蘑菇。

　　夏敛：“……”

　　尽管不忍心指出这一事实，但由于个头太高大，其实507的假装不存在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反而有种诡异的搞笑感。

　　还有，做坏事不要被揭穿了以后就装成无事发生的受害者啊！就算成功伪装成一个黑色的蘑菇也是改变不了这位业主戏耍可怜保安的事实的！

　　他低着脑袋，夏敛其实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得出来个子很高，轮廓被晕染成暗色的阴影。

　　但夏敛进屋，小心蹲到这人身边，思索了一会儿，和他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抱着膝盖，坐在角落。

　　根据夏敛的个人经验而言，针对这种忧郁社恐的人群，融入是表示友好的方式之一。

　　他这么一蹲，远远望去，像是墙角里长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蘑菇。

　　大的那个是叫人看了觉得毫无滋味的蘑菇，生长在阴雨连绵的树林或潮湿的地下通道，灰扑扑的，很不讨人喜欢，看久了还要担心得风湿病；另一个小一点的蘑菇，虽然也生长在冬天，但大雪纷飞，被春天融化的雪水洗过以后，蜂蜜一样金灿灿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507住户搞出这一堆虫子，又打保安室的电话叫他过来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夏敛想应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理由。

　　因为生活在祥和新村的每个住户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既然507打了电话，夏敛就打定主意要帮助他。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夏敛已觉时机成熟，于是偏过头，小心翼翼道：“你好。”

　　507又是半天没说话，飞速地蹦出来一句：“你也好。”

　　听见这一句特别的回答，夏敛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他一笑，头发上的雨珠反而飞起，有一滴溅落在男人衣服下露出的手背上，男人的手像受了惊似的抖了一下，却再也没有动弹。

　　夏敛只是想，难道两人之间的对话绝对有信号延迟，否则要怎么解释507在他每次说话以后都要缓上好几秒，还角度清奇。

　　显然这并不是507不答话的真实原因。

　　其实只要青年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男人头发掩盖下露出的微红耳尖，甚至那用低头的方式隐藏着的，那种极端亢奋，又显得羞涩的神情。

　　“……你淋雨了。”

　　男人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暗下来的房间里，轻轻的、沙哑的声音柔软而古怪。

　　这回轮到夏敛出神了。

　　淋雨？

　　夏敛顺着这话看了看被打湿的衣服，这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意外地“嗯”了一声：“虽然雨季早过了，但今天下雨下了挺长时间的呢。”

　　虽然是晚上了，但是不是应该在业主群里发条短信提示大家出门带伞呢……他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群消息，不难看到，唯一的聊天置顶就是“祥和新村一家人【爱心】【爱心】”的对话框，也是唯一的对话框。

　　手机玻璃边角碎裂了，屏幕的光陡然亮起来，映照出青年的侧脸肩身，同时映出身旁男人的动作，忽而明净，忽而黯淡。

　　他不用抬头，也不用侧过脸去，他不用那双容易招人厌的眼睛看着夏敛，不用那张让他感到自卑的丑陋面孔面对夏敛，但只要他想，他能看到青年宛若潋滟水面的肌肤、挺秀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上下唇间略尖的虎牙，甚至头顶很可爱的发旋。

　　他能看到这个人的一切。

　　非常美丽，又特别。

　　很符合他对漫画里走出的现实人类的想象。

　　他想问问他，下雨为什么不带伞，是不是把他送的那柄雨伞丢掉了，还是送给别人了呢，可伞柄的颜色他选了很久，明明很衬他，他又想问问他是不是把他忘记了，就像忘掉门口的那一堆虫子一样简单。

　　今天为什么要淋雨呢，为什么要接他这个恶心的人的电话呢，没有警惕心，有没有好好吃饭，曲奇喜欢吃巧克力味的还是咖啡味的呢，明明在他家里还要惦记着别人……

　　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

　　可是为什么又要这样对他示好呢，示好的话，所以其实是不讨厌的吗？不讨厌的话……那是喜欢吗？

　　这个词仿佛来自另一种世界，太罗曼蒂克了，使他从指尖到脚尖，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似的颤栗，最后化作了苍白脸上的红晕。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好像也有点喜欢着这个人呢。

　　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男人只是垂着眼睛，慢慢地地抬起那只手，猩红舌头不自觉地伸出来，珍惜地舔掉了那一点点溅落的雨珠。

　　……

　　夏敛这时刚发完消息，放下手机，轻松道：“好了。”

　　他又把目光转向507，微微一笑：“谢谢你的提醒。”

　　突然想起了什么，夏敛问：“说起来，住户你还不在咱们的业主群里吧？”

　　这个群是夏敛在一次小区集体活动里建的，加上他的宣传，在业主间流传了一阵，现在也颇具规模，大半的人都在群里，也有少部分没加群的。

　　考虑到性格原因，夏敛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进群也没问题的，可以添加我的私人微信，有什么消息再发给你。”

　　507沉默地递过去自己的手机，说：“对不起，其实我没什么事的，用这种方式叫你过来，添麻烦了。”

　　夏敛就又弯了弯眼睛：“别这么说，是我考虑不周，没有照顾到所有住户的情绪，一个人住会感到孤独是很正常的，以后可以和我聊天。”

　　他自动解释了507叫他来的目的是出于孤寂——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于是两人交换微信，群聊天码，好像完成了什么秘密的地下交接。

　　夏敛把手机递还给他，这下终于看清507的脸，黑发黑眼，鼻梁很高，皮肤苍白，分明是很帅气的一张脸嘛。

　　现在的小伙子都会不会用脸，就算是社恐也要好好生活啊。

　　最后，尽管知道这都是507的障眼法，但夏敛还是在获得允许的情况下，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他房间的各个角落。

　　检查到床边的时候，发现床边摞了高高的漫画书，粉红色的封皮，边角都卷了起来，看得出来翻看了很多遍。

　　是jump新出的刊物吗。

　　总感觉风格变得好粉嫩啊。

　　……

　　夏敛火急火燎回到保安室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墙上的钟表指针即将转到九点整。

　　今天还真忙，几乎可以说是连轴转了。

　　他认命地坐回到椅子上，拿出值班记录表和笔，等待着。

　　只能寄希望于今天新来的这一批不是什么刺头儿，可以让他省点心。

　　时间终于到了九点。

　　——夏敛抬头，就在那一瞬间，保安室玻璃窗前，准时准点地出现一伙神色各异、装束不同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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