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郎君

　　那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我只有十岁，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十月里刚过了生日，再过一个月，过了年，就能说十四岁了。

　　三少爷不合群，自己一个人在偏院里住，我跟着他极少跟情剑山庄的人打交道，大师伯念经理佛，是不大理人的，我见过几回，他每次都是摸摸我的脑袋，对三少爷说收了个好徒弟啊，叫什么名儿？

　　若是好徒弟，他能记不得我的名儿么？

　　所以我不喜欢他。

　　二少爷我没见过，他总是带着他的徒弟四处游山玩水，极难得回来的，我总听人说二少爷怎么漂亮，怎么英俊，心里极想见他。

　　听三少爷说二少爷今年过年会回来，到时候就能见到了吧？我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三少爷就掐我的屁股，说不准想他。

　　他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浓浓的两道眉毛竖起来，就像他手里的剑，黑黑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夜里的星星一样。

　　我就说不想，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他就笑了，笑得好看极了，我觉得就是那个二少爷也不能笑得这么好的。

　　不过，我还是想着二少爷的，想看看那么多漂亮人儿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我现在正趴在窗户上，托着腮帮儿往外瞧，院子里花也枯了树也干了，一片灰溜溜，很没意思，但风卷着落叶在空中飞，样子很好看。

　　绕着院墙栽的松柏还是青翠的，三少爷最喜欢松柏，说好男儿应当如此。

　　但我才不这么想，好男儿干吗要站在外面让风吹，让雪压呢？还是在暖和的屋子里好。

　　我正想着，一只大手握着我的腰，把我抓进一个很暖和的怀里。

　　“想什么？窗户边上可是冷的。”三少爷摸摸我的脚，冰凉的，就揣进他怀里。

　　“我没想二少爷。”

　　真没想吗？可能想了一点儿。

　　“我又没说他。”三少爷脸上红红的，很可爱。

　　他怀里热热的，踏上去是结实有弹性的肌肉，很舒服，我拿脚蹬了两下，又蹬了两下，再蹬。

　　三少爷握住了我的脚，说：“怎么这么调皮？”他把我的脚握在手心里暖着，轻轻揉搓，说：“以后别总趴在窗上，容易着凉。”

　　“脚上脏。”我把脚往后缩，三少爷握得更紧了。

　　“你一天到晚不下地，有什么脏？而且，你这脚跟白玉和着香粉攒出来的一样，干净着呢！”三少爷似乎很喜欢我的脚，总说比一般人秀气得多。

　　我没那种嗜好，也不觉得它怎么好，不是一样拿来走路的么？

　　我窝在三少爷怀里，乖巧地看着他剪纸，三少爷的手巧极了，三下两下就能剪出一只小蝴蝶来，冬天里三少爷不肯出门练功，总爱窝在屋里跟我剪这些玩意儿，剪了拿去前面给人贴着玩儿。

　　我眨眨眼，说：“二少爷这回是真的回来吗？上回不也说回来，最后也没回来？”

　　三少爷看我一眼，说：“还说没想。”

　　“庄里的人都说二少爷生得模样好，我好奇，还不行？”

　　三少爷没生气，笑着说：“二哥长得像娘，真是比仙女还好看的，你见了他要流口水的。”

　　我撇撇嘴，说：“谁稀罕！”

　　三少爷就捏着我的脸，嘿嘿地笑。

　　正说着话，进来个小丫鬟，说大少爷找三少爷去。

　　大少爷是很不愿见人的，又知道三少爷在冬天是极厌出门，怎么会忽然叫他去呢？

　　三少爷笑着捏我，说：“你就是有操不完的心，快找个被子盖着，别着凉了！”

　　他扯了床被子扔给我，我抱着被子，心想还是没有三少爷身上暖和。

　　那小丫鬟伺候他穿了衣，拿了斗篷跟他往外走，三少爷接了斗篷，说：“怪冷的天，你就在这儿陪着寞情玩儿，他一个人也闷得慌！”

　　三少爷披了斗篷就出门了。

　　我拿着三少爷刚刚剪的蝴蝶，展开，是两只连在一起的，翩翩飞舞，很活泼。

　　“杏儿姐，看三少爷剪的好不好看？”我拿着蝴蝶在空中做飞舞的样子，笑着说。

　　“三少爷的手比我们这些女孩家的还巧呢！”杏儿笑着，脱了外衣，穿着里面的藕色小袄，脱了鞋上炕。

　　杏儿生得很好，一点儿也不像下面那些丫鬟，又漂亮又干净，三少爷在这方面很挑剔，所以这里从来只要她一个人伺候。

　　我拉着她的手说：“杏儿姐真好看！”

　　杏儿笑着捏我的脸，说：“要说好看，杏儿可没有寞情少爷好看！”

　　我扁扁嘴，说：“我才不是好看的，二少爷院里的鸿儿印儿才好看呢，那天下雪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玩儿，穿着红色小袄，跟雪仙子似的。”

　　“那也叫好！”杏儿啐了一口，说：“寞情少爷可千万不要跟这些坏东西玩儿，省得跟他们学得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儿来！”

　　“他们也是不肯跟我玩儿的，他们只跟大师伯的弟子们好，都说我根本不是情剑山庄的弟子，因为谁都知道情剑山庄的三少爷是没有徒弟的！”我扁着嘴，眼睛里又出来水了，我总是爱哭的。

　　杏儿把我搂在怀里，说：“寞情少爷跟他们怎么是一样的呢？大少爷的弟子倒是正正经经的学剑的弟子，可二少爷那些也不过是他养着做玩意儿的，值什么呢？三少爷虽然不让你叫他师父，但谁都知道他最疼的就是你，他连姓都给你了，你就是这里的少爷，跟那班人不一样，不能跟他们学得不好，坏了三少爷待你的情义，知道吗？”

　　我点点头，但心里却是糊涂，鸿儿印儿都长得那么好看，在庄子里也受宠，怎么是我能比的呢？

　　我们说话的工夫，外面竟然下起雪来，雪花像鹅毛一样，轻飘飘的，我心里惊喜，急忙跑出去看，可刚下炕，就给人拦腰抱了回去。

　　我抬头看，竟然是三少爷。

　　“你怎么回来了？”我推开他，他身上一股寒气，冷得叫人打哆嗦。

　　“说完了自然要回来的。”三少爷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杏儿，把衣服脱了，上了炕，跟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进怀里，他怀里倒还暖和，我也就不动了。

　　“你又要跑去玩雪？”三少爷皱了眉，不高兴了。

　　我扭过脸去，杏儿已经把食盒打开，端出几个小碟子，盛着些炸果子之类的零食，就伸手去抓，说：“还是大娘好，记得我喜欢吃炸果子！”

　　“这回不能出去玩儿，上个月下雪，出去一下午，就病了大半个月，你难道还想病？”三少爷双手暖着我的脚，把我的脚揣进怀里去。

　　我含糊地答应着，心想我就是要出去，你还能把我绑起来不成？

　　“你吃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吃起来就跟个饿鬼似的！”三少爷擦擦我的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知道他又想起来三年前的事了，那天我吃东西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太文雅，可不能怪我啊，那时我已经饿了好多天了，身体本能嘛，他却要拿来一直取笑！

　　我瞪他一眼，没说话，因为我嘴里堆满了食物。

　　“大少爷找你什么事？是二少爷要回来了吗？”我还是最关心这件事，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无论是谁，如果一直渴望见某个人，却等了三年也没见到，都会这样的。

　　“没什么事，就是咱们今年不能在庄里过年了。”三少爷就着我的手吃了剩下的半个果子，他虽然没笑，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笑成内伤了。

　　我心里懵懵的，只有一个念头：今年又见不到二少爷了！

　　“三少爷，真要这么做吗？”说话的是杏儿。

　　我诧异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他们预谋很久了？每个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三少爷笑笑，没回她话，低头捏着我的脸，说：“你一直想出庄看看，我这次出去带着你，你不开心么？”

　　我点点头，又猛的摇头。

　　虽然我很想见二少爷，但外面的世界对我的诱惑更大啊，我进了情剑山庄就没出去过，因为三少爷懒散，不肯出门，连带着我也不能出门，好不容易遇到他脑子抽风，肯在大冬天出去，我怎么能说不好呢？

　　三少爷就笑了，说：“明天去见见大娘，她还有些话要嘱咐你，咱们后天就出门，如果赶得快，说不定过年还能回来。”

　　大娘就是大师伯的夫人，是个很温柔，很和蔼的女人，除了三少爷，就数她最疼我，我要出门，自然要去她那里辞行的。

　　我回头，看到杏儿皱着眉，似乎有心事。

　　再看看三少爷，笑嘻嘻的，比平时还要和蔼。

　　我心里疑惑，难道这次出门，还有别的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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