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少年报恩记

　　这会轮到宁晋傻了。
　　这是什么新业务？

　　这年头偷人家东西还要摸清底细，套关系假意亲近吗？
　　宁晋摸不着头脑，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强装镇定地打量眼前这人。

　　“你是？”
　　“我叫朽棠啊，宁晋！”少年眼里闪烁小星星。

　　“朽……棠？”宁晋喃喃自语，好怪的名字。
　　朽棠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和他年龄万分搭配的，还有这份活泼性子。

　　甚至有些活泼过了头。

　　朽棠过来卸下他的背篓，又拿起毛巾在他周围蹦来蹦去，“宁晋宁晋！我来给你洗澡好不好？”
　　宁晋看着这个跳跳糖似的小孩，责任感一下上来，道：“你家人呢？这么晚不回去父母会担心的。”

　　朽棠突然伤感道：“可是我走了，宁晋晚回去会有人担心吗？”
　　宁晋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这小孩怎么会想到这么深远的事，眼眶蓦地红了，但还是哄道：“当然会有啊。”

　　宁晋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居然就这样和他聊起来了，如果他真的是贼的话……
　　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恐怕是看不上他这里的破烂玩意。

　　这小公子估计是见他老实，跑来故意逗他的。
　　人小孩尚且有年龄小不懂事好贪玩打掩护，他这个已过不惑快而立的大人可不能迁就着玩。

　　朽棠直白地问道：“有谁啊？”
　　宁晋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问有谁担心他。

　　这个问题，还真是只有小孩子能问出来。
　　坦率又残忍。

　　宁晋仔细想了想，他父母早就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一些亲戚之类的也很久没来往了。
　　也没什么相交甚好的朋友，这样算来，还真是没有人会为他担心。

　　这样的实话万万不可说出口的，宁晋道：“你看隔壁养鹅的大娘，还有教我生火的黄阿嬷，都是很好的人。”
　　朽棠撇撇嘴，道：“她们哪里好了，我才是好的。”

　　宁晋道：“好了，你该回去了，真的要回去了。我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我呢，还有事要做呢。”
　　朽棠道：“什么事啊？”

　　不知道是这小孩过于纯真，还是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
　　他走到水盆前，准备给海螺清理一下污垢，他在山上采到一枚药草，据说清洁力很强，同时很温和。

　　宁晋道：“当然是……等等，海螺呢？”
　　我的海螺呢？

　　怎么不见了？

　　宁晋在低头寻找一番，衣柜里布带里，床上还有院子里，翻了个天，也没寻到。
　　海螺不见了。

　　果然，他养什么都不长久，小时候的蝌蚪是这样，小绿虫是这样，花花也是这样，如今连海螺也是这样。
　　可能他身上真的有什么煞气，让生灵都不敢接近自己。

　　宁晋好一顿懊恼。
　　“宁晋宁晋！海螺没丢哦！”少年似是看出他的心思，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说不上来，心里那点刚升起的自责倏地消散。
　　或许是这个小孩的开朗感染了他吧。

　　宁晋转过头望向他，道：“谢谢。你真的精力满满啊，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朽棠道：“宁晋不用变成朽棠，宁晋只要成为宁晋就够了。”

　　这话真是狠狠地宽慰到宁晋，做自己真的是非常好的建议了。
　　是他因为年龄就看轻面前这个小孩了，人家活的比自己还通透。

　　宁晋没得话说，忍着泪道：“为什么啊？”
　　朽棠真诚地道：“因为宁晋有朽棠啊，朽棠喜欢宁晋就是宁晋。”

　　“哦，”宁晋没有戳破小孩子这个世上本就没有永久陪伴的事实，问了别的话题，“你刚刚说，海螺没有丢是什么意思啊？”
　　朽棠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上身一点点倾过来。

　　越靠越近，他的发丝与少年的相交缠，缺乏营养的棕色与在阳光下会熠熠生辉的粉黄色，短暂触碰，又不觉察地分离。
　　朽棠的脸近到，宁晋能数清他有几根睫毛。

　　根根分明，又小巧挺立。
　　好好看……

　　宁晋看直了眼，他还从来没看见如此漂亮的人，精致的过分。
　　宁晋喉结滚了滚，吞了一口水。

　　朽棠道：“宁晋答应我给你洗澡，我就告诉你海螺去哪了。”
　　说罢，热烈的眼神看的宁晋发烫。

　　宁晋支撑身体的胳膊肘一歪，投了降，慌乱地道：“好吧……”
　　都是男生，拥有一样的构造，没什么的。

　　宁晋如此安慰自己，等稀里糊涂进到水桶里，他头闷在水下吐泡泡都不愿意起来。
　　朽棠给他洗头发，提溜起来，“宁晋这样会呛水的哦。”

　　头上满是泡沫，就连水面都透出一股花香。
　　宁晋心死地盯着水面那些游泳的花瓣，对朽棠的话充耳不闻，依然试图钻进桶缝里。

　　钻不进去用花瓣帮忙遮住自己也是好的。
　　宁晋整个人发红，脑袋充血到快冒烟了。

　　心里万千感叹闪过，好丢脸好丢脸！
　　在他认知里，用花瓣泡澡只有女子才有，像他这样的大老粗，染上这些香，叫别人怎么想他。

　　宁晋倒不是讨厌，只是第一次这样……难免有些难以启齿。
　　宁晋站起来，水流和花瓣冲刷而下，道：“我不洗了！”

　　朽棠道：“宁晋不想知道海螺在哪吗？”
　　宁晋偏头看他，磨后牙，没办法，这小子将海螺藏起来威胁他。

　　乖乖地坐回水桶里，出来被冷空气一激，理智稍微回笼点。
　　双手戏耍水流，才发现不仅香，还很干净。

　　这小子，难道是为了他特意清洗过水桶？
　　想到这，又摇摇头，怎么可能，真的是自作多情。

　　家里陈设依然乱的可怕，地上的灰尘也依然厚。
　　不会有人只清理单个要使用的物品。

　　而且养尊处优的，也不会说特意去给陌生人家干活。
　　又不是做慈善。

　　这样想想，他心里好受多了。

　　再一想伺候自己洗澡这件离谱的事，恐怕是海螺出了什么问题，打算献殷勤稳住自己。
　　宁晋点头，肯定是这样。

　　他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朽棠的头部按摩。
　　朽棠手法轻柔，像是用珍珠在一点一点穴位。

　　朽棠道：“宁晋还累吗？”
　　宁晋舒服地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答：“不累，很舒服……”

　　朽棠喜道：“那就好。”

　　等宁晋再次睁开眼时，宁晋已经穿上了干净的衣物，好好的躺在床上。

　　环顾屋内，还是不堪入目的脏乱，一切就像梦一样。
　　被窝里暖呼呼的，他想起某件事，下床去看水盆。

　　水盆里海螺正在吐泡泡。
　　宁晋心里一喜，莫名想到，他还挺讲信用。

　　等反应过来他拥有这样想法时，顿觉自己怎么了。
　　摇摇头将那些杂念摇出去。

　　看着海螺漂亮的螺塔形状，就很赏心悦目。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螺塔上的黑斑点好像变小了。

　　若是说以前是两枚铜钱的大小，那现在只有一枚半了。
　　宁晋嘀咕道：“奇怪？”

　　不过也没纠结太久，他就当生物有自我净化能力，可以净化掉废泄。

　　这日难得地睡的比昨晚还香甜。

　　只是觉还没醒全，就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一下一下，催魂似的，毫不客气。

　　未掀开被子，就听见隔壁大娘道：“他小姑父，你们这是，干嘛啊，这么大的阵仗，别吓到侄儿了！好好说话啊！”
　　粗犷的声音吼道：“这没你娘们的事，妇人嘴舌长！”

　　大娘气糊涂了，“你你你……乱骂什么呢？脾气咋这爆呢。”
　　对面回道：“我敲我侄儿的门，碍着你了吗，在这多管闲事，还是说，哦你和我侄儿有一腿啊！有一腿就替他给钱，三百两！”

　　大娘：“不可理喻！胡言乱语！”

　　宁晋开了门，低声喊道：“小姑父……”
　　宁晋只敢看着脚尖，对方道：“哦，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姑父啊，你爹娘死的那些年，是我们接济的你吧？不然你咋能活到现在！”

　　宁晋道：“是……”
　　小姑父继续盘算道：“还有这两年的吃穿用度，是你小姑大老远好心给你送过来的是吧……”

　　宁晋道：“也没有，我没要……”
　　小姑父道：“怎么地，现在想赖账啊！”

　　小姑父十分粗暴地拖他出来，日头照上他们，宁晋鹌鹑一样耸着肩膀，躲着这点烈阳。
　　小姑父喊道：“来人啊！大伙都看看，我这好侄儿是个大大的白眼狼，可怜长辈的一片心啊，现在他表妹出事了，被别人诬陷进了官府，他呢，不闻不问！我来找他要下抚养费以做表妹上下打点的赎金不过分吧！”

　　宁晋抬头问道：“表妹出什么事了？”
　　小姑父嗤道：“现在才来装模作样关心关心，早干什么去了，我家有困难的时候咋不见你来啊！怎么，还委屈上了，我都没哭，你还掉上眼泪了！”

　　“行了行了看你哭得真晦气，一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看着真心烦！把咱之前对你抚养费还有你爹娘的丧葬费，还我就行！有钱没？”
　　宁晋摇头，他就上街去卖点自己砍着的柴，赚不了几个银子，只够自己糊口用。

　　小姑父“啧”道：“你没钱咋吃穿！连点银子都不愿意掏，真是让我寒心啊，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给你买衣服穿的！”
　　宁晋道：“是小姑。”

　　小姑父：“说什么屁话呢，我和她可是合法夫妻！她给你买就是代表我们家知道吗？你敢说你没接她几个钱吗？别当我是傻子，我都看见了！”
　　小姑父手一挥，身后带着的几名壮丁上前，开始东翻西翻。

　　床底里翻出一个破掉的铁盒子，递给小姑父，小姑父掀开了，面都是些散银和铜板。
　　小姑父：“藏着呢？跟我玩这套！”

　　那两名请来的壮丁个个九尺以上，虎胸豹臂的，看着就吓人。
　　东西扔地上滚几圈，又被小姑父一脚嫌弃地踢开，如同宁晋被反复蹂躏的自尊心。

　　眼泪银线似的滑个不停。
　　这个草房，是爹娘唯一留给他的念想。

　　眼看着念想被这样糟蹋，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都怪自己软弱，如果能早早问清是表妹出事了，如果自己有本事赚到大钱，也就不会这样了。

　　壮丁没搜到其他银钱，禀告道：“没了，都搜完了。”
　　小姑父诧异的眼神，数了数手里的钱，塞牙缝都不够，一把踹倒宁晋。

　　“呸，穷鬼！没用的东西，废物，有你这样的亲戚真是丢脸！”小姑父道，“接着搜，稍微值点钱的都带走。”
　　话音刚落，那壮丁端着水盆过来，里面的海螺炸了毛，恶狠狠地看着小姑父。

　　“这要带走吗？”
　　小姑父打了一个寒颤，“拿走拿走，海里的牲畜，一网子捞起来的都是这恶心玩意……”

　　宁晋见他们要动海螺，一时心急道：“不行！”
　　“不行什么？哦，这玩意，该不会是你淘来的金贵玩意吧！”小姑父叫住要放回去的壮丁，“带走带走！”

　　壮丁虽不理解，还是拿钱办事，端着水盆出去。
　　宁晋起来，捡起地上的菜刀，追上去，“你……放下！不行。”

　　壮丁回过头瞧他，一个眼神就气势十足。
　　宁晋对小姑父道：“我会筹钱给你的，把海螺放下……”

　　小姑父指尖划过菜刀残缺不堪的刀锋，道：“逗我呢，等你筹到钱，莫不是要跑路啊！你这是置你表妹于死地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呢，歹毒真是歹毒！”
　　宁晋道：“我不会跑的，真的不会的，我会尽快。”

　　小姑父：“懒得跟你讲，走走走！”
　　房间乱的不成样子，蟑螂老鼠什么的都跑出来，小姑父捂着鼻子，准备离开。

　　宁晋扔下菜刀，上前抱住了壮丁，他胳膊力量大，壮丁一时挣不开。依然和小姑父商量条件，“你相信我好吗？”

　　小姑父：“相信你？刚才是谁还拿着菜刀对着我，都起杀心了，我还相信你，你难道还不要我的脑袋吗？”
　　宁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壮丁左摆右摆都摆不脱宁晋的胳膊，最后一个头向后撞，给宁晋撞的眼冒金星，带着壮丁一起倒地上。
　　盆里的水流出来，海螺裸露在地上。

　　这壮丁还是有体格优势，宁晋头昏脑胀，眼前发黑。
　　小姑父遗憾道：“啧啧，我说侄儿你这是何苦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可没打算打你的，咱对你还是有点情谊在的，毕竟你不孝……娃娃终究是娃娃，我不能和小娃争的。”

　　小姑父弯腰要去捡海螺，被宁晋捏住了手腕。
　　小姑父看他狼狈的样子，“怎么，这到底是什么金贵东西，值得你这样护着！”

　　“松手，你松不松手，大黑，给我把我好侄儿的手掰开！”
　　叫做大黑的壮丁上前，说着就要劈向宁晋的胳膊。

　　忽然白光一闪，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倒大黑和小姑父。

　　大黑不明所以地道：“这什么情况？”

　　宁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身上多了一个人。
　　他睁开眼，极致的美貌冲击着他的视网膜，随后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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