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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庭认父
此言一出，堂下的群臣便议论纷纷，宛郁寻此举，无异于是承认了这少年的身份，谋逆案发时，百官闻风色变躲之不及，生怕触怒了宛郁寻最敏感的神经，所有人都以为，宛郁寻着急寻回顾明河的遗孤是想斩草除根。
但看现在的情况，宛郁寻似乎另有所谋。
“主上，此子身份存疑，是否要查证清楚再做定夺？”鉴寰司副使司安恭敬而道。
鉴寰司为宛郁寻设立的情报机构，不隶属于任何一部，仅服务于万妖共主，此次寻回顾明河之子的任务便是由他们全权负责，但因为少年的过去过于干净，鉴寰司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故而司安才会在朝堂之上提出质疑。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宛郁寻看着他们那人云亦云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他挑眉一笑，身子前探道：“众卿认为，孤会认错？”
“北川王方才也说了，此子只是与那逆王有些神似，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是顾氏之后，且冷玉欢并未有孕，纵是有啸林部纯血的金瞳，也不能认定，他就是啸林王嫡子。”
“世人皆知，不同裔不可诞育，此子来的蹊跷，怕是并非冷玉欢所生。”
“臣认为不妥。”
听着旁人的质疑，宛郁寻也懒得解释，直接对着这位名为司安的下臣说道：“既然司卿有疑，那你去验验，让他张嘴。”
司安先是一愣，而后无措的看向宛郁寻，他不明白此言何意。
“照做。”宛郁寻冷声命令道，司安心中一寒不敢再耽搁，走上前去将顾飞霜的脸捏起查看，手指对双颊的施压，迫使顾飞霜张开了嘴，在看到那长于旁齿的尖牙后，司安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烈狼裔的齿貌，而是潜渊一脉的腔牙。
许是捏的太过用力，顾飞霜脸颊发酸，见对方还不松手，他张口就在司安的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尖牙刺入皮肤后，司安哀嚎一声赶忙松了手，但殿堂之中他也不好发作只得愤恨瞪了顾飞霜一眼。
看着司安的失态，众臣百惑不解，高台上的雪千宸表情虽然没变化，但眼神却透出一股淡淡担忧，宛郁寻看着堂下迷惑的众人，挑唇一笑，询问司安道：“看清楚了吗？司卿。”
“回主上，看……看清楚了。”司安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回答道。
“可还有质疑？”
“没有没有没有！”司安连连否认。“此子确有两族之征。”
金瞳是啸林部的王裔的特征，而这管腔尖牙则是由潜渊部正统的标志，两部的通婚仅有这一次，而顾飞霜又生的与顾明河少时相似，从面上来说，顾飞霜的血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需再议。
但冷玉欢是怎么打破血统隔离将孩子生下的呢？
被这个问题困扰的当然不止司安一个，满朝文武包括宛郁寻在内皆是好奇，现在唯一能够勉强说通的说辞，便是冷玉欢体质特殊，这个说法漏洞百出，但却是目前最可信的说法。
不管他是不是顾明河之子，只要宛郁寻肯给这个身份，那他是啸林部的世子，谁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
在司安道出确言之后，方才群情激奋的众臣也安静了下来，雪千宸见旁人不敢多言，便直接开口询问宛郁寻，“那，主上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宛郁寻反问道，他微微挑眉，“你想让孤怎么处置？”
“是拖出去杀了？还是圈禁幽闭？”
顾飞霜心中发笑，这论来论去，还是打算没打算让自己活，正当他准备听天由命之时，雪千宸却又开了口。
“留在身边，承袭父位，委以重任。”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顿时炸开了锅，雪千宸的法子完全是养虎为患，若顾飞霜真是顾明河之子，那替父报仇天经地义，这西凉才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此法无异于是将宛郁寻推向了最危险的境地。
“不可，北川王所言太过冒险，臣等以为，还是将其格杀为妙，以绝后患。”司安冷静下来之后，马上极力劝阻道。
“稚子无辜，身犯十恶的是他父亲而非他。”宛郁寻顺着雪千宸的话淡然的说道。。
“鉴寰司已查明，此子长于疆北雪域，从未踏足过上京府都，与他的生父并无往来。”
“时过境迁，逆王一案既已过去，便无需再究。”
“况且啸林部多年未有王脉统御，士气低迷，民心涣散，也是时候择个新主了。”
不杀重用，表面上看是一代贤君之为，但内里，是因为杀了或圈禁会激起啸林部与潜渊部的不满，不利于朝局。
养在身边，物尽其用。
雪千宸提出的完全是上上之策。
“不过这孩子年纪还小，此刻就承袭王位恐怕难以服众。”宛郁寻道，他言下有话，就看谁能率先听出他的用意上前附和了。
“主上，臣以为，可以为世子寻一位良师，多多提点教导，日后定可为主上排忧解难。”司安看准了时机，也听出了话意，赶忙将宛郁寻意思翻到了明面。
但司安只分析出了表面，未得宛郁寻所言精髓，所以宛郁寻并没有回应，而是将话头丢给了另一位站在前排但是昏昏欲睡的大臣。
“屈卿，你认为呢？”
身为御史的屈黎原本就对这种你争我斗的事情没有兴趣，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全是靠他一身的好运气，所以从顾飞霜入殿起就一直在打瞌睡，他们讨论的声音如同催眠的曲调，险些让他有些站不稳脚昏睡过去，正当他躲闲偷懒之时，宛郁寻便点了他的名字让他分析。
他瞬间清醒，但是又彷徨无措的很，因为他根本没有在听讨论的内容，所以被宛郁寻这么一问，直接懵顿在了原地。
屈黎赶忙小声向着身旁的玄机阁上卿东来打眼色，希望他给些提示，东来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主上问你，世子年少，不知朝堂诡谲，当如何应对。”
言简意赅的陈述过后，屈黎的脑子便飞速运转了起来，宛郁寻也没有催促，而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呃……臣……臣认为，与其从师，不如认父，以身传教，更为合适？”屈黎简单的判断了一下当下的情况，而后沉言答道。
宛郁寻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要的就是让顾飞霜认他为父，这样啸林部与潜渊部便不能把控他，若顾飞霜真的听话，以后定然会是他牵制两部的得力刀兵。
“飞霜，你可愿意认个义父？”
顾飞霜犹豫了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刚才还要治罪吗？他都已经报了必死之心，风向是怎么突然变成让自己认父了？
“愿……愿意。”
“那你想选谁？”
“选谁都可以吗？”顾飞霜慎重的问道，眼睛不住的扫视着高台上的二人，他虽然不明白这些人的打算，但他本能感觉到这个决定可能会决定他的一生，所以格外的认真。
“自然，满朝上下，任你选。”宛郁寻问道，顾飞霜初来乍到，和朝堂中的人都不相识，方才自己予了他身份，又言明不计较从前，而且他是万妖共主，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选他无疑。
“那……”
“我要他做我义父。”顾飞霜微微一笑，指着雪千宸说道。
雪千宸震惊万分，他余光瞥见了宛郁寻那僵在脸上的笑容。
“你选我？”雪千宸再次确认道。
“嗯，我选你。”顾飞霜点点头。
同样在雪域生活过的人，总会比其他人更有些人情味，这是顾飞霜十分质朴的认知。
殿下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顾飞霜的行为给雪千宸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当庭拒绝了主君而选择了一个他连话都没搭过一句的王爷，这放给谁看，都会心生疑窦。
宛郁寻原本就疑心重，此刻他定会琢磨这其中的关窍，难保不会认为雪千宸与顾飞霜早有联系，还避开了鉴寰司的严查，试图染指啸林与潜渊两部，这泼天的罪名算是扣在他头上了。
“真是会选啊……”宛郁寻回眸望了一眼雪千宸，尽管面上笑意不减，但雪千宸能听出，宛郁寻隐藏在话里的怒气。
“可以吗？”顾飞霜重复了一次，生怕宛郁寻会反悔。
宛郁寻既然把选择的权利给了顾飞霜，那他就没有办法收回，毕竟堂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这个时候若是不允，便显得心思不纯，他点点头，对顾飞霜说道：“可以，那从今日起，你便入住北川王府，待你成礼之后，再袭王位。”
“你可要好好教导，莫让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然，这罪过，恐怕你也逃不了。”
雪千宸也知现在骑虎难下，说的越多，错的就越多，索性不辩解才是最优法，他不便起身，所以微微倾腰颔首，算是行礼，“是，主上，臣必铭记教诲。”而后他便将目光凝聚在了顾飞霜的身上。
啸林部世子一事到此也有了结果，众人也纷纷离了奉天宫各自回府，顾飞霜被送入京路上吃了不少苦，宛郁寻便赐了汤浴让他稍作整装。
“你，为什么选我？”当所有人都离开后，雪千宸便对着身旁的顾飞霜问道。“我们并不认识。”
“我在雪域，听过你的名字。”
“你不危险。”顾飞霜回答。
雪千宸看着顾飞霜身上新鲜的血迹，淡淡的问了一句：“伤了？”
“没有，血是别人的。”顾飞霜有些失落，雪千宸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热情，说话怎么冷冰冰的。
殿内的穿堂风不止，微冷的空气立刻引得雪千宸咳嗽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顾飞霜，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将身上的裘绒褪下，扔给了顾飞霜。
“穿上。”
这一个动作让顾飞霜直接愣在了原地，雪千宸瞧着畏寒的很，居然将衣服让给了自己？他原本想将裘绒退还给雪千宸，却被雪千宸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打断了动作，只能二话不说将裘绒披好。
雪千宸抬起手，似是想替他系好衣带，但手伸出一半却又收了回去。
尽管这个过程之中二人没有任何对话，但顾飞霜却感受到了雪千宸的一丝温柔，他原本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却被雪千宸截断。
“或许日后你会发现，选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真正危险的人，是我。”
“我叫雪千宸，表字师泠。”
“此后，我便是你父。”
雪千宸在说这番话时，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但幽绿的眼眸之中却依旧充满了无奈与纠结，可这些，顾飞霜并没有看到，他心中唯一的感受的是，雪千宸虽如即熄之火，但却依旧尝试用这仅有的微光予人温暖。
顾飞霜抬眸望着他的一刹，雪千宸心间一颤，顾飞霜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顾明河两两重叠，那一刻，他开始有些恍惚，调整了半刻情绪后，便别过头去道：“这眸子真像……”
雪千宸的长叹一声，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汤宫的宫人通禀却打断了他的思绪，言道宛郁寻特赐了顾飞霜汤浴接风，于是雪千宸便摆手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雪千宸一言令下，顾飞霜便双膝跪地，俯身对着雪千宸叩了一礼而后道：“是，义父。”然后便随着宫人前去汤宫沐浴更衣。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了雪千宸一人，狂啸的冷风带走他指间的温度，将他梳理整齐的发丝吹纷乱，他仰着头闭目叹息，无人知晓他此刻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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