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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少年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提醒:“你该走了。”
唐错原路从窗户爬出去,钻进树丛时他只来得及听见少年恭恭敬敬的喊了三个短音节,具体是什么他听不懂。
而男人的话他唯一听懂的是最前面喊的那个“祉”。
祉?乌鸦?这是他的名字吗,可为什么一个神使的名字却是象征不祥的鸟?
回屋时上床的声音惊醒了孙航,后者迷迷瞪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疑惑道:“大晚上的你去哪里了?”
“上个厕所,继续和你的姐姐梦里约会去吧,别关心我了”唐错敷衍道。
“神经病,谁他妈关心你。”孙航骂了一声,翻过身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唐错脱了外套躺在床上,脑海中回想着的是刚才那双亮晶晶的浅棕色眼睛。
第二天早上,唐错看到了刘箐箐口中的蒋老师,是一位60多岁的老教授,他看上去很忙,和唐错聊了没多久就辞告辞带着刘箐箐出门了。
寨里的叁疆人又没意思的紧,和他们搭话三句离不开山神,一堆过度迷信的话磨没了唐错攀谈的兴致,他果断找了个借口溜出了人堆。
只是这寨子里实在没了什么其他的吸引人的东西,最后唐错又翻进了山神庙后的小院,去找那个少年聊天。
听了唐错的来意,少年显得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没有选择驱赶这个无理的外乡人。
少年单名一个祉,是他17岁的母亲与买他她的那户男人生下来的,他对为什么母亲给自己起的名字在叁疆族中寓意“不详的乌鸦”只字不提,唐错也不方便再多去打探。
每个婴儿在被选为神使前,都会先经过父母同意,不过这也就是走个过场,没有叁疆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神选中。
但祉的母亲让他成为神使,不是因为对山神偏激的信仰,认为这是荣耀——而是她在用祉的生命交换自己的自由,在祉回到山神身体里后,村长就会放她回家。
“被别人左右人生,你不会恨你的母亲吗?”唐错问。
祉平静的说:“她有她自己的苦衷,她讨厌我是有理由的。妈妈痛苦了快20年,如果我的存在可以替她减轻这份痛苦,那也值得了。”
唐错有些想笑,他不由想到了刚才叁疆人说过的话。
他们对山神的描述离不开“貌美”与“善良”,没有文化的叁疆人夸不出什么高大上的话,但仅凭这两个词,唐错却将山神的脸与面前这个少年对上了号。
祉对谁都带着温和的笑,他怜悯身边每个人,心甘情愿的承担着所有的不公,像只在海浪与飓风中顽强挣扎的海燕。
他身上的神性有些太过耀眼。
唐错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逃跑呢?”
祉顿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才道:“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呢?我没有登记在册的身份,也没有傍身的技艺,我学的最多的是如何替寨里的人赐福,出了这寨子,我什么也做不了。”
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哪怕脚上没有锁链,也会失去寻找自由的勇气。
唐错早就注意到了,祉身体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长袍无法全部盖住的伤痕,岁月久远的只能看见交错的浅色印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次逃跑被捉回后的殴打才变成了如今平静麻木的模样。
祉喜欢看书,但村长却害怕让他获得更多有用的东西,他没法剥夺祉学习的权利,因为神使必须要拥有知识。
于是他限制了祉阅读的自由。
高大的落地书架上摆放的书,出了有关寨子和村民的资料,放眼望去全都是国内外各种晦涩难懂的诗集,村长试图用这些无趣的文字消磨掉祉对阅读的兴趣,但他大概也没想到哪怕只有诗祉也乐得自在,能拿着那些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书架的最底层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笔记本,有些牛皮本的内页都已经很明显的氧化泛黄。
“那是历代神使在十八年里积累下来的经验笔记,关于如何当好一个神使以及每一位族人的身份信息。祉见唐错对这些本子有兴趣,于是简单解释道。
唐错随手翻开一个成色还算新的,闻言咂了咂舌:“真是有够认真的,我上了20多年学 记的笔记都没有你们多,怎么连其他叁疆人的事你们也要记……这块怎么缺了这么多东西?”唐错指着中间没撕平的残页问。
“每份笔记在巫师检查后才会放到这个柜子里来,被撕掉的应该是他写的对山神不敬或者消极否定自己身份的话吧,这些东西不能被下一任神使看到。”
唐错想想这种控制,只觉得荒谬。
“番疆平等的爱着每一个人,作为他的一半心脏,我们必须把每一位来祈福的人记在心里,这样才能证明我们在意他们。”
唐错嗤了一声,但还是按耐下评价的欲望,毕竟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神使呢,在他面前说这些东西总归不好。
祉又等了一会儿,见唐错只顾翻看那几本笔记,没有再出口问其他问题的意思,于是又把头转过去,安安静静的看书。
没人搭话唐错也不觉得无聊,他就这么靠着柜子底下两排破烂的不成样子的本子,打发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这天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叁疆话。
[祭台搭建出了问题,快来几个人跟我去看看!]
唐错透过窗户缝隙往外一瞧,就见四五个大汉肩扛木料从门口跑过,行色匆匆,他忍不住哼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你们的准备工作出问题了,这么说归神节会延期吧?”
祉头也没抬,声音从书页间传出:“还有五天,他们就算不眠不休,也会在周五之前赶制出一切。”
唐错一眨不眨地盯着祉的脸,有些恶趣味的想从中挖出庆幸或短暂的开心,但什么也没有,祉的面上平静无波,就好像不久后将要死去的不是自己一样。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唐错的视线太明目张胆,祉忍了忍,见他还是没打算移开视线才终于放下书看了过来,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猝不及防撞上那双明亮的小鹿眼,唐错怔愣了几秒,心跳忽的错漏几拍,他仓促移开目光干笑一声:“只是在想我好像从来没看过你因为什么事情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你像个小木头人,祉。”
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最后扯了扯嘴角,像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于是作罢,低头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眼里转瞬即逝的无措被唐错捕捉的正好,他看着祉这样,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恼意,但又不知该如何将这份自作主张的共情说出口。
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于是唐错几乎狼狈的站起身,连句告别都没有留下,就匆忙翻窗离开。
晚上,唐错坐在桌前刷着社交网站,试图让自己抛下烦心事转移注意力。
后台一直有消息提醒,绝大部分都来自他不久前更新的动态。
唐错在采风时有把满意的照片发出来的习惯,日积月累他也有了不少粉丝,他点开动态的评论区,放眼望去全是粉丝的夸奖,倒是最上头几条热评,有人提出了疑问:“老师的拍摄风格变细腻了好多,怎么突然换风格了?”
照片是他昨天在山神庙门口拍下的,傍晚的天空染上满目绯红,透过门檐在大殿中央分割出光与影的交界,在明暗汇聚的边界处站着一只觅食的小鸟,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他就这么静静的矗立于光影间,仰头望向门槛外明艳的天。
这张照片的配文是[FREE]。(自由)
当时那一幕让唐错不自觉想到了祉,飞鸟可以扇动翅膀在一瞬就飞上蓝天,可那个少年又能在什么时候可以挣脱黑暗的囚笼呢?
不去求并不意味不想,于是唐错用自己的方式去祝福,许下自由的愿望。
唐错手指点了几下,回复询问他的评论:“是送给一个人的,这张照片和他很像。”
“咦,今天回来挺早啊,怎么,找不到灵感了?”
唐错看到孙航坐在床边摆弄相机,随口问道:“你都去拍了些什么?”
孙航把相机举给他看:“诺,刚刚在林子里拍了些花花草草,还有萤火虫。哎,你去过寨子后面那片树林吗?那块的景挺漂亮,里头还有条溪流。你别说那水怪清的,在城里要是有这种小溪,估计早一堆小孩跑去打水仗玩了……”
没等孙航说完,唐错豁然起身:“我出去一下。”说完不等孙航反应过来,就抄起手电筒往外跑去。
孙航回过神来,忙爬起来追到门口:“唐错,这么晚了你他妈去哪啊?悠着点,现在都快十点了!被野狼叼走了你就等死吧你!”
……
祉照惯例在山神像前的案几上抄写经书,第十遍结束后他停下笔收拾干净桌面,然后起身回到屋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祉的目光从书架前掠过,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
这才几天,他就已经适应了唐错在院子里的叽叽喳喳,自从早上唐错走后就再也没来过,一整天屋里没有其他动静他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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