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流

作者:林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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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水


      翠冠梨棱面清晰,二次加工的饭菜焦咸难咽。她厨艺很烂。
      ——

      高三年级两周放一次假,让学生们回去整理些换洗衣物,改善伙食。

      那天休息,我坐在房间里看书,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浅打来的。

      “赵老师,有学生模样的人来玩,刚开局,你来吗?”
      “好,我尽快过来。”

      客厅里,我父亲赵显祖在练字。沈淑惠在沙发上看书,耳朵却在我手机响起的一刻就已经竖了起来。

      “爸,妈,有人通知我,学生在镇上的娱乐场所玩。我得过去看看。”我刻意模糊了台球厅。

      沈淑惠明显放松下来,赵显祖也停了笔。他们教了我一些抓学生的小诀窍,顺势忆起往昔,感叹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我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站在洗手台前,把自己端详了一遍。下巴有一颗最近冒出来的痘痘,迅速拿出柜子里的遮瑕膏,挤了一点点,蘸在指尖,往上面按压了几下。

      “爸、妈,我下午要多查几家店,可能会晚点回来。”
      “去吧。学生去得多的地方,最好杀个回马枪。”沈淑惠笑得阴森森的。

      “好,我知道了。”

      我踩着自行车,在水杉投下的阴影下前行。这个季节,太阳卖力工作,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勤勤恳恳地灼晒着这个小镇。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它早已交出亮眼的成绩,那马路上的软化的柏油是它最好的杰作。三十九度的高温,把人们都挡在了室内,除了路边树荫下摆摊的三两个瓜农,路上不见其他人影。

      抵达台球厅的时候,李浅正在往冰柜里码货,玻璃瓶的可乐和北冰洋汽水,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嘴里,还是叼着细烟。

      她穿着立挺的白色棉衬衫,袖子挽起,下摆被扎在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里。
      耳垂上,钉着两颗叶子形状的耳钉,把她的脸衬得更精致了。

      这样的装扮算得上时尚,更何况,落在安平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上,她更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老师,来啦。”再搬起一箱新的饮料时,李浅看到了我。

      我点点头,端着脸往里面走去。她将手里那根烟掐了,烟头坠落进垃圾桶,烟蒂上面有红色的唇印。

      余烟还未散尽,一丝薄荷的清凉钻进鼻腔。

      我抬着下巴,问她:“你说的学生呢?”
      “喏,那桌。”她努努嘴,朝向墙角的那一桌。

      我这才留意到,今天只开了两桌。
      像吗?他们的年纪看起来得有三十了吧。

      “不是。”
      我还以为她是个目光敏锐的生意人。

      “很想抓学生?学校有指标?”她挑眉,漫不经心地问。
      “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太喜欢她这种散漫、无礼的态度。

      她有些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拿了瓶汽水给我,“给。”
      瓶子外面挂着水珠,汽水颜□□人,我拒绝了:“不用,谢谢。”

      李浅换了一瓶可乐:“这个呢?”
      我想说我不喝碳酸饮料,又觉得一次次拒绝人家的好意不合适。而且,经过暴晒,我挺渴的。

      “多少钱?”

      李浅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噗嗤笑出了声:“免费,请你的。就当谢谢赵老师对我家迦易的照顾。”

      “我没有特殊照顾她,对于学生,我都是一视同仁的。”我厘清她话里带有的歧议。

      “OK。”她不在意地抬了抬眉,终结了话题。

      李浅摘下手上的劳工手套,露出水葱似的修长手指,“跟我来。”

      “去哪里?”
      “教你抓学生呗。”

      她引我往台球厅的后门走去,我提着可乐瓶跟在她后面。路过后门边收银台的时候,她叫了收银的姑娘,“拿根吸管。”

      她撕开吸管的塑封纸,手指捏在下端尚未去除的半截包装上,递给了我,“给。”
      我接过,将吸管插入瓶口,气泡推着吸管往上跑。我抿了一口,甘甜、清爽的味道在我的口腔中炸开,直冲鼻腔。
      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穿过台球厅的后门,跟着李浅,踏上那安装在室外的铁皮楼梯。
      “砰砰砰”踩楼梯的声音震荡在炎夏的空气之中,和瓶中不停迸裂的气泡一样。

      抵达二楼,李浅拉开了单扇白色铝合金的门。一看,这里是她的生活区域。

      整个房子是一字型的布局,客厅的窗户南北对开。客厅和卧室,被两扇磨砂玻璃移门隔开。客厅的一角,用简易的材质围着一个厨房,海尔小冰箱竖在客厅里。餐桌靠墙,在厨房旁边。

      室内以蓝色和白色为主。宽大的布艺沙发和一张木制矮几横在客厅正中央,上面零落着放着几本书。沙发旁有一个正在摇头的落地电风扇。

      前后的窗户处,都装有两层窗帘。一层是被扎起来的、厚重的深蓝色布料,一层是轻透的白纱。此时无风,白纱安静地垂着,完全没有影响采光。楼房后面是成块的田地,前面是镇上的主干道。

      “随便坐。”李浅收拾掉沙发上的两本书,然后走到了前窗处,“从这里可以看到进店的人,你那些学生,一逮一个准。”
      她冲我扬了扬眉,笑得有点“奸诈”。

      李浅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不习惯被别人盯着,捧着汽水瓶垂下了眼睫,又吸了一口。再抬眸时,她还在看我,一点都不遮掩。

      “李小姐,你这样一直盯着别人,不觉得有点不礼貌吗?”
      李浅反问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看你?”

      被她噎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倒是把话题绕开了,“赵老师很喜欢喝可乐?”

      我把只剩一个瓶底的可乐放在木制茶几上。

      “没有。”
      “哦。”

      我看到了客厅门口衣架上挂着的黑色长裙,还有手臂别着“孝”字袖章的黑衬衫,想起初见时,李浅头上别的那朵白花,“你家里…… ”
      “我爸死了。”她一下子就知道我在问什么。

      “抱歉,节……”我为自己的好奇心道歉。
      李浅咧了咧嘴角,打断了我:“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伤心也不能复活。”
      怎么这样说话?

      下巴上的痘痘有些发痒,我忍住了没去蹭挠。
      夏天,本来就容易脱妆。

      “坐会,我去给你弄点水果。”李浅不等我拒绝,施施然进了厨房。

      不多时,徒手拿来一个削好的翠冠梨。
      嗯……梨子棱面清晰,目测果肉少了三分之一。我以为至少是个果盘。

      “给。”

      我伸手去接,李浅手上残留的自来水顺着她的侧掌淌下,滴落在我的掌心。她微凉的指尖,轻擦过我的手背。

      “谢谢。”

      “吃过午饭了吗?我随便做点,一起吃?”李浅伸出拇指,往厨房的方向戳了戳。
      “我吃过了。你请便,李小姐。”

      李浅帮我打开电视,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好的,赵老师,请随意。”
      她在学我说话。

      她进了厨房,转身时探了探头,把厨房的小门关上了。

      梨汁丰盈,甜味却被冰可乐压制了几分。
      我坐在沙发上,又环顾了一遍这个屋子。半开的卧室移门后面,深蓝和白色相间的毯子随意堆在床上,床头柜上歪歪斜斜放着几本书。床边靠墙的一侧,衣柜和书柜并排放着,书目众多。
      她居然读那么多书?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厨房门丝毫未动。

      我起身,扣了扣那扇门,“李小姐,你有电话。”
      “来了!”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随后李浅打开了门。

      透过门隙,我看到了地砖上碎了的白瓷盘和散落满地的鱼香肉丝。垃圾桶里堆着几个盒饭的包装,刚掀开的锅里冒着热气,灶台上已经盛出了两道菜,干净的砧板立在一旁。

      “厨房油烟大,别在这站着。”
      李浅的手伸在我腰间,推着我往外走。我不习惯,避开了她的手。

      “需要帮忙吗?”厨房里的燃气灶还开着,浪费食物总是不太好的。
      “不用啊。”

      我回到了沙发,李浅接起了电话。说了两句“生日啊……”、“行,在我这办吧。”

      电话挂断,她又返回厨房。不多时,端出三菜一汤。如果那道鱼香肉丝没有被摔在地上的话,应该是四菜一汤。

      “赵老师,再吃点?有开胃的凉菜。”李浅邀请我上桌。
      “你做的吗?”我明知故问。就她那削梨的手艺,能在十分钟之内切出一盘凉拌三丝的食材,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加工的。”李浅说得底气十足,仿佛加热一下打包的饭菜,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快来,陪我吃点。”

      她对坐在沙发上的我伸出了手,手掌白净,指节修长,手上还带着清水。我没伸手,直接站了起来。

      李浅的视线,从下到上追着我,薄唇勾起一些,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李浅问起:“赵老师,教书有意思吗?”她盘腿坐在椅子上,喝着手边的苏打水。

      “还可以,是我擅长的事情。”已经打扰了人家,出于礼貌,我还是夹了几筷经李浅“加工”过的菜,有热过头、已经冒出焦味的,有半热半冷的。都挺咸的,估计添水之后,怕淡,她又撒了点盐。

      “擅长?那你喜欢吗?”李浅问得直接。她的眼睛望向我,不加掩饰的好奇投过来。

      “……喜欢。”
      我不能在学生家长面前,直言我并不热爱自己的工作。

      李浅眉梢一扬,没再接话,倒是将碗往前推开一些,抱怨道:“今天这家餐馆的饭菜,太难吃了。”
      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难吃的原因,也许是她多余的“加工”。

      小镇上出去的女人,却连饭都不会做。要不是她是李迦易的小姑,长相上有几分相似。我都要怀疑,她根本不是出生在安平镇。

      “那你呢?为什么开台球厅?”我反问。

      “因为其它店都有人开了,只有台球厅没有竞争对手,最容易赚到钱啊。”
      有理有据。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花边新闻:莘市连锁酒店的新掌门人接任董事长一职,女强人事业虽然风生水起,家庭却走进分崩离析的困局,正在和丈夫打离婚官司。

      “赵老师,帮我把电视关了呗,吵得脑袋疼。”李浅指了指我手边的遥控器。

      我按下了关闭键。

      “要不要打个赌?”李浅问我。

      “什么?”

      “我堵你在这待到傍晚,一定能抓到来玩的学生。如果我赢了,你请我看个电影。如果你赢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莫名其妙的赌.局,我接受了。条件是,如果我输了,时间我来定。

      “好啊。”李浅起身,准备下楼去应酬客人了。

      临走前,她倾身过来,温热的手掌压在我的肩头。指尖微微用力,花瓣一样的嘴唇在我耳边翕动,“赵老师,那你可要盯紧一点哦~”
      我浑身僵硬地点点头。

      我坐在李浅的客厅里,守了小半天,读了半本书。运气不好,并没有抓到来打台球的学生。可那场赌约,我赢了。

      下楼,李浅好看的手指离开了计算器,靠在办公椅上,仰视我。

      “讨厌,还以为赢定了。”

      晚霞烧红了整个天空,红得快要落下火来,燃掉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其中有一颗火星,掉在了死气沉沉的我身上。

      我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追逐落日,身后台球厅的动感音浪也在追逐我。

      “火爆的艳阳,恋爱的剧场
      一切都非常炽热与漫长
      令人归向极原始印象
      ……”

      我离开之前,李浅说:“赵老师,再来啊,请你喝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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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6个月前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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