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李承泽]鲜果屋铺子试营业

作者:隐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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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捞月亮》


      从叶灵儿手里接过李承泽时,酸涩只是经谢必安口中一纵而过。

      中毒是比泛酸更要紧的事情。

      对于“叫大夫来”“殿下现在情况如何”之类的话,李承泽充耳不闻。谢必安感受到怀中人几乎将所有的重量尽数托付给了自己。尽管他身形单薄。夹杂着渐渐隐去的醋意,谢必安将掌中那尚且寒凉的手握得更紧。

      若不是李承泽不愿,他早就屏退四合,将他拦腰几步便抱回房里去了。

      “是范闲吗?”谢必安感到血气自今夜遇到自家殿下的一刹便开始上涌、翻滚,直至此刻,怀中朝前缓缓而行的李承泽又一踉跄,终至沸腾。

      事急从权,他竟连“殿下”二字也省了。

      “必安。”李承泽闭合的双眸睁开,他轻声道,“我想吃城西的葡萄了。”

      回答李承泽的是比往日略迟的一声“是”。虽也短促有力,却添了几分沉重。

      李承泽知道谢必安不会忤逆自己的任何命令。起码从相逢至今,一次也没有。

      拒绝了其他侍从的搀扶,李承泽独自凭靠门前的梁柱而立。他不是没望见谢必安在甫一听闻自己中毒时的那个眼神。

      剑客漆黑如墨的眸中,已经渐渐显出绛红的色彩。料不用多久,那便是剑下亡魂寒噤的时刻。

      长久相处间,李承泽确信,那是寒剑出鞘前,预先弥漫的杀戮的气息。

      然而心中盛怒如斯,谢必安仍旧在从叶灵儿手中接过自己时,下意识温了声,喊了句“殿下”。

      若是必安今日在……

      李承泽合上眼,眉心皱了皱,更浓更烈的一阵悸痛,如盐水般没过喉鼻,他不敢想。

      原本谢必安以为,只能将这降不下的怒气付诸黑夜,化作马背上凛凛作响的烈风了。而当他望见房顶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时,心中的火焰霎时烟消云散,独余难言的阵痛。

      能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他时而厌憎自身。他不如范闲那般才华横溢,《红楼》惊世,得以与殿下在文采上惺惺相惜。

      除了一柄长剑,一条归属于殿下的命,他什么也没有。

      李承泽盘坐于房顶上,仍旧是赤足。仰头状,许是望月。夜风时而吹起他宽大的袖袍,而他亦不加阻拦,便又类于玄鸟振臂欲飞的姿态。

      除了凝脂般素白的胳膊,那袖袍深处黑得深不可测,不知容纳了多少经年的风色。

      谢必安知道每一段李承泽的“风声鹤唳”。

      他隐约能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始终盘亘于京都之上,将众生吹得四散零落后重又归位。强大起来,它能够将滔天巨浪淹没吃净;幼稚起来,仿佛就像是不耐烦的孩童独下一盘活棋。

      而无论与太子争斗是输是赢,这盘棋都走不完。输了,殿下似乎从未过分在意;赢了,也常类于一种虚假的欢愉。从表面上看,李承泽有种没有“斗够”的贪婪,他从十四岁起备受上位者青睐,总是差一步便可位及太子,甚至于取而代之,但总是差一步便戛然而止——

      实际上,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家殿下,他是否愿意出门吹风。

      他是否愿意接受过犹不及的万千瞩目,他是否想要过这样如履薄冰、料冰终将消解但无回头可言的人生。

      谢必安像是在陪李承泽走一条晦暗不明的路,高高低低、宽宽窄窄,永远瞧前路瞧不真切,也望不见尽头是鲜花或王冠、还是野草或坟。

      殿下看似比他更任性地朝前走着,他或能乘轿、坐辇,兴致高了下车踱几步,甚至是窝在他怀里共乘一匹快马。

      然则一旦他选择离开这条路——或是让太子的毒酒利剑穿刺过胸膛,便有人将他从死人堆里复生;或是给太子送上白绫毒鸩鹤顶红,便有人将太子变作铜墙铁壁,刀剑不入。

      谢必安久久凝望着那个背影,勾心斗角的飞檐落下,似乎将他与李承泽的身影划分出了楚河汉界,黑白分明。

      李承泽仰颈,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他终于起身,踉跄几步,直到一个细长的身影嶙峋地歇憩在参差的瓦缝间。

      他念了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谢必安依稀记得,那是范闲的诗。

      在他尚未来得及将某些酸涩咽下喉头时,就险些误入眼前之景。换句话谈,便是一时望得滞住了。

      李承泽自由得像一只穿流于寻常巷陌的蝴蝶。他丢弃的玉壶光盏是斑驳缠绕的藤蔓,他迎风而展的双臂是将欲扑火的翅羽。

      他直直将坠,不携带任何的犹豫,好似下一秒他便如游鱼入水般,轻盈地翱翔于青天之上,晚风之中。

      心跳与谢必安不假思索的下意识动作一样骤然升快。血液在四肢躯干内奔走匆忙,太多有关接不住李承泽的后果、没接稳李承泽的后果、接住李承泽却让他受伤的后果,被不加筛选地推搡进谢必安的脑海。

      所幸,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更快。极速跃起后,他借檐瓦的力气将欲坠的李承泽拦腰揽入怀中,在几个翻滚后,用自身的后背刹住了速度,抵靠着身下起伏的瓦片。

      除了依稀的风声、鸟鸣声、远方的打更声,便只余谢必安与自己身上人的喘息声。

      他的双臂仍牢牢地圈绕着李承泽,严丝合缝、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这都是范无救从圣贤书里扒拉来的词,时常说道,谢必安便也记住了。

      他没有得到谴责李承泽的机会。谢必安觉得那句“殿下,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亟待脱口而出,就被李承泽的唇堵了个真正的严丝合缝。

      酒意从唇瓣蔓延,很快便口齿生香。

      谢必安分不清是否乃酒不醉人自醉。他只觉得李承泽此刻吻得格外热情、疯狂而缠绵。他撬开自己尚捎怒气的牙关,用微甜氤氲的酒香封绕住了他的喉舌,将火焰点点平熄后,又造了一场旖旎的幻梦。

      而他从来经不起李承泽这样的撩拨。由起初的愣神被动,谢必安环在李承泽腰间的手便渐渐更紧了几分,近乎是想要将他纳入他的身体。严丝合缝。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开始反客为主,若不是此处檐瓦崎岖,恐硌伤李承泽,他早就将眼前人翻身覆于身下。

      渡了几回气后,李承泽同往常般招架不住,将脑袋埋在谢必安颈窝里,大口肆意地掠夺着夜间的凉气。

      “必安……你怕什么?”他缓缓道,“摔下去大不了成半个残废,死不了……说不定这局棋丢了个弃子,下的才会更有趣意。”

      “殿下……”谢必安觉得身上人轻得可怜,根本没有几两的重量,那些责备的话根本道不出口,只是听着棋中人的言语,觉得晚风无限凉寒,便为李承泽将松乱的衣领拢了拢紧。

      “再者。以你的武艺,怎会接不住我。”

      谢必安心头一落。万一。他怕的是那万分之一接不住李承泽的概率。

      “必安。”李承泽猛然将头抬起,直直凝视着他,问道,“若有那么一天,你会选择离……”

      “不会。”谢必安很难得的打断了李承泽。

      “必安,我还没说完。”李承泽笑了,额前的碎发拂乱又坚定了谢必安的心。

      “殿下。”他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除非死亡。

      这句被谢必安隐去了。

      他很少见李承泽会失神,尽管是一霎那。

      自家殿下又将脑袋埋进了剑客的肩窝,先是笑得厉害,紧接着良久而不发一语。

      再度抬起头后,李承泽问身下人:“必安。硌着疼不疼?”

      谢必安摇摇头。他心中有数,顶多磨破些皮而已。

      况且他完全架不住自家殿下的容色。李承泽一寸寸靠近他的面颊时,谢必安的呼吸都快被自己生生掐断了。

      殿下的眼尾带着酒意的绯红,经由他皙白指腹抚过的地方,还带着葡萄般微醺的甜香。

      他说:“必安。你的眼睛真亮。”

      好像深处有光。

      谢必安想,自然是有的,殿下便是他的月亮。

      而云层依旧,只是不像先前如厚密帘幕般压在苍穹之上。一轮玉盘在其中若隐若现。

      应李承泽要求,谢必安将他从屋顶抱回卧房把了脉,又亲自将请来的大夫送了出去。

      得知自家殿下无碍,寒症也比往日好了些,谢必安连值夜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只不过李承泽又以身上发凉为由,将谢必安再一次“骗”进了衾被床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愿打的这回连畏寒发颤的动作都懒得装,愿挨的这回像是灌了蜜,温柔得一塌糊涂。

      李承泽觉得自己像在沧海中沉沉浮浮,偶然相遇一块孤身的浮木,便趴在其上漂流了好些年。这木头向来坚实,只是偶尔也会欺负人。故意下潜了去,将自己沉溺在/////欲/////望的海水中,咸/////湿的水流流淌过肌肤,灼烧着经由海藻拂过的每一寸,滚烫却无痛意,随着每一回涨/////潮或海浪翻涌,他的呻/////吟便斑驳在每一个浸有月光的海夜。

      只是这回水藻缠绵,游鱼活泼,海浪温和。

      当谢必安离开/////自己的身体,李承泽发出一声近乎为无的叹息,连因疲累而合起小憩的双眸,眼睫上还挂着满/////盈后的餍足。

      他枕在谢必安的肩头,手却不大安分,总能寻着剑客每一次为他而伤的疤口,玉色的指腹沿着淡漠下去的痕迹摩挲,生出暖意。只是谢必安说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心甘情愿为他披甲、斩棘,正如他此刻能压制住欲/////火反燃,忍受着他不经意的挑拨,只是将李承泽虚虚地搂在怀中,感受着他的呼吸由轻重不一直到平和。

      “必安。”李承泽声音轻得像鸟禽秋毫,“说些你从前的事儿来听听。”

      “殿下想听哪一段?”谢必安口中应着,内心却暗自否定着曾经。在尚未得遇李承泽的日子里,他近乎无心。

      像一只岸边的鱼。除了渴望重回水中,苟延残喘,别无他求。岸上的一切,与他无关。甚至于处在近乎生命的水流中。只因生命的意义在那时还值得商榷。

      “随便。”李承泽仍合着眼,只是手上或还存些气力,不分方向地摸了几回,停在剑客棱角分明的面上。

      谢必安觉着李承泽的指尖轻盈得像只蝴蝶,在他的眉眼、鼻唇、颔颈处停了又舞。故将蝴蝶轻轻捉了捧在手中,十指/////交扣。

      “上回……说的是北边,其实属下还到过江南,后来没多久,便遇到了殿下。”谢必安道。

      “江南。”李承泽暗声重复了遍,“听闻只有烟雨楼台、十里画船、瓦青屋白,才配得上修饰江南。真是这样?”

      “与殿下所说的差不了多些。”谢必安遥想道,“虽说下雨麻烦,但雨季却是江南最好的时节。江南的流水是青碧色的,再深也不过墨黛色,雨点很轻,落在水中,连泛起的涟漪都是柔的。下雨之际,青石路难免滑腻,所以人们常常会选择走水路,或是就待在茶楼里不走了。那个时候,靠窗檐的位置便会很抢手。往外看,水面很热闹,有画船的倒影、两岸房宇的倒影,还有其上状若柳叶的细雨。年轻的船夫会戴着蓑笠站在船头,像是不怕雨的样子,哼几首南方特有的曲调……”

      “必安,你可知道那画船里坐了些什么人?”李承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侧过身来半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大清楚。”谢必安未曾留意过这些,略略思忖道,“许是清谈的雅客?”

      “我瞧未必。”李承泽挑了挑眉,追加道,“也许是姑娘家,见你立在屋檐前,便不大好意思掀帘子了。必安,这怪你。”

      “殿下。”谢必安的唇角溢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意,却溺着倦懒的意味,“揶揄属下了。”

      “怪你长得如此张牙舞爪,只有我不嫌弃了。”李承泽轻笑道,“难不成你要我夸你丰神俊朗?”

      谢必安都未曾注意到,自己在李承泽腰上的手竟紧了些。而力尽的李承泽瞬时便乖觉了下来,还递给了谢必安一个“台阶”下:“那晴天又怎样?”

      “舒润。”谢必安脑中刹那只浮现出这样一个词,“并不干燥,或是炎热。街头巷尾都有恰到好处的微风,或许带来花草瓜果的清香,也或许是巷尾深处的酒香。那时水更碧,天更蓝,草长莺飞,有许多的孩童喜欢竞纸鸢,大多数都是自己糊的,青红橙绿,很美。”

      “属下文辞微薄,只觉得美。”谢必安又补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殿下一样。”

      谢必安感受到李承泽锤了自己一拳,但轻飘飘的无甚份量。自家殿下眼波流转,笑道:“具体说来,有多美?”

      在房内好不容易将下温度来的空气,尚未因此玩笑而重新复燃前,李承泽迅速掐灭了火苗,他问谢必安:“必安,你会糊纸鸢吗?”

      “会一些。有时也帮着取几个树上的,或者修一些。”谢必安道。

      李承泽不再说话了。

      他重又倒回了谢必安的怀中,安静地蜷在他的怀里,直到满屋只剩下苍白的夜色,他的声音像是自远处传来的玉玦撞击响动:“必安,你相信来世吗?”

      “殿下信吗。”谢必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的是,如果来世能遇见李承泽,那他便从今日起相信一切之无所有。

      “信吧。”李承泽睁着眼,却望着顶上的帷幔,“世人言三千世界,人人相遇何其渺茫。若是没有来世,怎能弥补此生的缺憾?”

      “谢必安,来世你一定要好好糊纸鸢。”李承泽道。

      “好。”谢必安道。

      “你不问为什么?”

      “若是殿下吩咐的,我来世也定不忘。”

      “傻子……你一定要做一只葡萄的,最紫的葡萄形状的纸鸢。你要放得很高,让我看见。我就能望着纸鸢的方向去找你。”

      “好。若是山高水远,殿下便不必舟车劳顿,我自去京都寻殿下。”

      “来世我只愿生于草野,没于草野。”李承泽隐去了后半句。

      不生帝王家。

      “所以你不必千里迢迢来寻我。我自骑快马来江南寻你。”

      “好。只是快马耗费许多银两,殿下不如走水路罢。殿下一定要乘一只无垂帘的船,我才能在店里檐下望个真切。”

      “谢必安……我没想到你也会揶揄起我来了。”

      “殿下只需要乘船经过,旁的什么也无需多虑。”

      “因为,我一定能找到殿下。”

      从万千行人之中。

      一定。

      许是先前欢/////好的疲惫还未曾舒解,现如今又说了这些的话,李承泽不知何时已然眠去。

      谢必安无言。只瞧见亦不知何时现身的月亮,将光泽透进了室内,一束沿着窗牖,伫足在榻前,恰巧不巧落在李承泽的一缕发上。

      殿下,月亮从来都在空中。落入泥潭的,只不过是倒影。

      就算落入泥潭又有什么要紧。有人自愿意做一泓泥潭。你跌下来,便接着你。无论怎样的你。无论今生还是来世的你。

      (正文完)
      ——隐蔻
      2024.06.21

      番外:

      剑客睡眠时的呼吸轻且静,仿若无声,却又有着下一刻拔剑而起的果决狠厉。

      夜半醒来的李承泽静静凝望着身侧人的睡颜。仍有些凶,但他清楚,剑客此时的眉眼殊不知已经温柔了多少,这副模样,哪里破的了什么光阴。

      他望见谢必安常年竖起的马尾被自己方才胡乱地扯开,无规则地披散下来,枕在榻上。

      黑发好似被月华洗了遍,更加乌亮。

      而那一剪月光,恰好落在了他们交叠/////的青丝上。

      那一刻,李承泽好像望见了窗外的月亮。

      他一向不屑将希望寄托于无所有的物什上,而如今他却满足于当下,渴望于来世。

      他取匕首将那缕缠绕的发丝斩断。

      好像那一刻,他与他都是自由的。又何必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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