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承煌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王五汗流的越来越多，算盘却打得越来越乱。灰衣人轻咳一声,温和道：“十八斤二两柴火一斤十三个铜板共是二百四十三钱，算上上个月的，一共是三两银子。”
　　王五眼睁得滚圆，抬头盯着楚公子，半张着的嘴好久才从一大堆中转过神来，把算盘往桌上一拍，嘴里讪讪笑了几声，合上账本拿起蓑衣就往外走。
　　灰衣人道：“掌柜不再算一遍么？‘
　　“不用了，楚公子是读过书的，有学问不比我们。”说着走到后院张罗柴火去了。
　　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阿娇与那人。
　　灰衣人转过身子，沉静地望着门外的细雨，也不去看王五。阿娇他低头摆弄了一会衣角，终于抬起头来，视线顺着灰衣人的目光穿过雨丝，顺着石板小路，终结再雨中村外茫茫田野中。
　　阿娇看了两眼又偷偷转过头来看楚公子。明明是一样的景色，阿娇就是觉得他的目光仿佛能穿过些什么她永远达不到的东西，那是种不属于洪家村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的东西。

　　那种目光沉静得不带丝毫霸凌之气，但却叫阿娇不敢再看，连随着那道目光仿佛都显得自己粗鄙。
　　阿娇又低下头摆弄起衣角，嘴里喃喃柔声道：“楚公子……”
　　门外雨声细密，灰衣人转过目光：“王姑娘？”
　　阿娇吃了一惊，慌乱起来，没想到他会听到，嘴里不觉吐出了一直盘桓再心头好久的疑问：
　　“那个……楚公子你叫什么名字？”阿娇出口立时后悔了，那些闺中小姐们哪有这么不知羞耻地直口问男子名字的？
　　灰衣人停了片刻，才答道：“在下楚辰，表字远非。”语气全然一片温柔，没有一丝取消鄙夷的意思。
　　温柔的语气令阿娇的心头暖成一片，顾虑也顿时烟消云散心中念着灰衣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又问道：“楚公子，你成亲了么？”
　　楚辰微咳一声道：“没有。”
　　阿娇心头又是一阵乱荡。
　　这时又听楚辰喊道：“王姑娘。“阿娇猛地抬头才发现王五已经用油纸包好柴火背在肩上站在门外。
　　楚辰含笑看她一眼，拿起竹伞走入雨中。
　　阿娇怔怔站了半晌，看着王五随着楚辰走得越来越远，竹篮中的早饭，爹到底没吃上，脑中原本模糊的问题逐渐清晰起来。

　　楚辰四年前开始每月十六到洪家村买柴火，每次由王五背了随他到家去。
　　阿娇问过爹楚辰的住处，王五却支支吾吾总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在玉甑峰下一座山上，屋外有片竹林，但就是记不住路。王五也曾用心记过，可是偌大一片竹林好似鬼打墙般，往哪处看都一样。末了还是每次都是楚公子送他出来。

　　出了村，楚辰略带歉意道：“王掌柜，雨天还要麻烦你，对不住了。”王五背着柴，含糊地摆摆手也不在意浑身上下都被春雨弄潮了，爽朗笑道：“没事没事，做的不就是这个生意。楚公子又是熟人，哈哈……”
　　楚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约莫一个时辰后，已远远可以看见山上林中露出的点点青色竹子。
　　楚辰的小屋就在那片竹林中，那竹林中也只有那一座小屋，王五每月来一次都没见过屋中再有过什么人，想来楚辰是一个人住了，只是一个人好好的干嘛自己住山上呢？王五没问过，大概读书人都是喜欢清静的吧。
　　身边修竹稀疏，雨中，山上，竹间，天地仿佛一片静穆，只余雨打竹叶，滴击竹节，风穿竹林之声，倾诉着什么，洗刷着什么。
　　前面楚辰突然停了下来，王五一惊也立即止步，转头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问道：“楚公子，怎么了？”
　　楚辰望着左边竹林，停了片刻说：“没什么，那边的竹子倒了几根。”看倒王五费劲地睁大眼睛朝那边看去，又加了一句：“大概昨晚山上风大，弄折了几根吧。”
　　王五紧跟着楚辰重新迈开步子，心里浑没把刚才发生的当成一回事。
　　待到王五把柴送到竹屋，拿到柴钱，又随楚辰走出竹林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看着王五的背影消失在山间小路上，楚辰撑伞又在雨中站了片刻，脸山温和的笑容逐渐褪下。雨比刚才已经大了些，但是仍盖不住那个味道，淡淡的血腥味。
　　撇开进林小路，他直直朝那片倒下的竹子走去。
　　走过断竹，没有理会三个蒙着面倒在地上已死透的人，又走了数百步，楚辰停在一块半人多高的巨岩前，不知想了什么，垂下眼睛，慢慢绕过巨石。

　　不意外地看到岩石背面斜靠着人，也不意外那人浑身衣衫被划了无数的口子，衣下伤口历历可数。
　　只是，楚辰凝视着那张犹带着青涩与稚嫩，眼神却戒备与狠历至极的少年脸庞，轻轻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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