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和真心

　　古老的欧式大门缓缓打开。

　　室内光线柔和，衣香鬓影间，原本低语轻笑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齐齐转向门口，一位气质高雅、样貌出众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出现得并不张扬，可那一刹，细微的赞叹与骚动仍如涟漪般荡开。

　　“这是我女儿，夏眠。”夏起谚笑着走上前，左手端着红酒，右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刚从国外回来不久。”

　　夏眠目光很快扫过全场：宾客中男士居多，也有不少盛装的名媛与夫人。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最后方——许溶月正挽着周淮晋的手臂，一袭华丽长裙，冲她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看好戏般的笑容。

　　然后嘴巴还不停地嚼嚼嚼‘’

　　汪舒走过来，替她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丝，声音压得很低：“仪态，表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楚吧？”

　　“……知道了，妈。”

　　“妈妈也不想勉强你，”汪舒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但你二十七了。最近公司情况不乐观，你明白的。”

　　夏眠垂眼，盯着地毯上繁复扭曲的花纹，没作声。

　　汪舒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长大了，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

　　夏眠想反驳，想说不想结婚不是任性，想说长大不必用婚姻来证明。可话堵在喉咙里，像坚硬的石子，咽不下也吐不出。

　　四周的目光如细针密密扎在身上。期待的、欣赏的、打量的、探究的，甚至带着某种饥渴意味的……每一种都让她皮肤发紧，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看向许溶月，眼神里全是求助。

　　许溶月立刻会意，片刻便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笑容甜得像掺了蜜：“阿姨，夏眠今晚跟我约好啦，您放心，我眼光准没错。”说着又拉过周淮晋，声音软了几分，“是吧？”

　　“阿姨，我也帮忙看着。”周淮晋接话接得坦然，这位年轻的房地产董事长气度从容，轻易便取得了夏父夏母的信任。

　　汪舒无奈地瞥了夏眠一眼：“你俩凑一块儿，能有什么正经事？”

　　“阿姨！”许溶月佯装不高兴。汪舒嗔怪地各轻拍一下，“去吧，别乱跑，听见没？”

　　“知道啦！”

　　一躲到角落，许溶月便塞给夏眠一个碟子，堆上好几块小蛋糕和饮料。“你也不知道拿点吃的，亏大了！”

　　“拜托，这是联姻晚宴，我能不顾仪态胡吃海塞吗？”夏眠小心地切下一角蛋糕，尽量不碰到唇上的口红。

　　“真惨，”许溶月自己倒不在乎，叉起一块水果，“那你现在多吃点，在国外都瘦了。”

　　夏眠感动地抱住她：“还是你最好，乐乐！”

　　“停，肉麻死了……”

　　“哪里肉麻了～”

　　夏眠说着又吃了一大口，结果口红还是蹭花了，只好翻出镜子补救。她一边涂抹，一边朝长餐桌扬扬下巴：“各国菜都有，你别只吃蛋糕。”

　　许溶月咯咯笑起来：“知道啦！”

　　另一边，夏起谚刚和管家花照生交代完事，回来发现女儿和许溶月已经不见了。

　　“眠眠呢？”

　　汪舒转身拿了颗草莓，语气平淡：“跟乐乐去别处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叔叔阿姨，那我过去看看？”周淮晋适时开口。

　　“好，去吧。”

　　等周淮晋走远，夏起谚低声道：“眠眠快二十八了，集团现在又卡在瓶颈期，想再往上，少不了联姻铺路。你看今晚这些老总，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她也该为家里想想了。”

　　“我和你难道不是联姻？”汪舒脸上仍挂着笑，话里却透着一丝凉意。

　　夏起谚心头一跳，赶忙找补：“我们哪一样？我们是自由恋爱，顺便强强联合。”

　　“那就让眠眠也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强强联合’。反正我劝过了，这坏人你别让我当。”

　　“你也知道，我跟她一说话就吵……”

　　“那就找别人说去。”汪舒望向女儿的方向，眼神柔软下来，“我只求她平安快乐。我们有能力托着她，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当初让她去英国学金融，是我当的坏人；现在催婚的是你，坏人又成了我。我在女儿心里，都快面目全非了。”

　　“这不是没办法嘛。你让我做生意应酬都行，可跟眠眠沟通，我总是惹她生气……我在她那儿，形象比你还糟呢。”夏起谚语气低落。看他这副样子，汪舒绷着的脸终于松动，露出一丝笑意。

　　“我给你推荐个人。”

　　“谁？”

　　“让小洛去说。嘉颂那个少爷，他俩关系不是挺好？乐乐就别指望了，她顶多在我们这儿当卧底，给眠眠通风报信。”

　　“能行吗？”

　　“不行你就自己去。”

　　“嘉颂……小洛是不是也单着？”

　　汪舒瞥他一眼：“别打这主意。”

　　夏起谚心虚地笑笑，正琢磨着，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叔叔，阿姨。”

　　两人回头，看清来人，都是一愣。

　　汪舒先反应过来：“小洛？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我们都没听说。”

　　洛松目光在场内轻轻一掠，与远处的夏眠对视一瞬，才答道：“今天刚下飞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您。”

　　他顿了顿，看向这衣香鬓影的场面：“这是……？”

　　“眠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今年也二十八九了吧？有女朋友没？这婚姻啊，不是儿戏你说对吧！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愁！”夏起谚话没说完，就被汪舒悄悄推了一下。“你有没有靠谱的朋友，给眠眠介绍一下？哎，我看你就挺一表人才……”

　　夏起谚胳膊被汪舒一拧，吃痛轻呼。

　　汪舒压低声音咬牙：“眠眠早说过他俩只能是朋友，你还乱点鸳鸯谱，非得让他俩见面尴尬是不是？”

　　“哈哈哈，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夏起谚打着哈哈摆手，像要把刚才的话都扫掉。

　　洛松这才明白，原来是在给夏眠安排相亲。难怪她刚才消息发得那么急——“速来，别乱说话”，后面跟着定位。

　　“我……”

　　“爸，妈。”夏眠端着酒杯缓步走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洛松的手臂，“是不是好久没见小洛了？”

　　夏起谚、汪舒、洛松、许溶月，连带着周淮晋，五个人同时怔住。洛松轻轻吸了口气，肌肉瞬间僵硬。

　　“啊……是啊，你们这是……”夏父还算镇定，只是话有点磕绊。

　　“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夏眠仰脸看向洛松，眼角弯弯，“这是我男朋友。你紧张什么？爸妈又不是没见过。”

　　……她在说什么？

　　“你们这什么表情？花伯伯，你来说，洛松是不是我男朋友？”

　　被突然点名的花照生一怔。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洛松，只听说他是夏眠好友，家里做互联网的。可这两人什么时候成的？昨天小姐不还说只是朋友吗？

　　花照生心里叫苦，面上却恭敬：“是的夏总，小姐在车上同我提过。”

　　洛松和夏眠对视一眼。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叫我救急就为了这？”，另一个则回以“白当你两小时女朋友还不乐意了？”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事出突然，没提前说。”洛松迅速进入状态，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低落，“眠眠，原来你提前回来，是为了……这个？”

　　他甚至还努力让眼圈看起来有点红。

　　夏眠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欺骗纯情少男感情的负心人。

　　他这演技……夏眠暗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位“娱乐圈太子爷”的功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可以说是奥斯卡最佳候选人没有之一。

　　偏偏夏家父母没看出来。

　　“小洛，别难过，我一定说她！她常跟我们提起你，说你对她特别好，人也帅……是比上次见更帅了，上次还是锅盖头呢，现在卷毛挺精神的……”汪舒手足无措地拍拍他后背，看向夏眠的目光带上了埋怨，仿佛在责怪她隐瞒恋情。

　　“真的吗阿姨？”洛松笑了笑，看向夏眠，周围不少宾客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我也很喜欢眠眠。”

　　许溶月悄悄戳戳夏眠肩膀，耳语道：“真的假的？”

　　夏眠用气声答：“你觉得呢？当然是假的！”

　　另一边，洛松正假装抹眼角，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近处的人听见一个模糊的“假”字，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夏眠一眼，脸上笑意未散，却已没了演下去的兴致，直起身找了个话题，结束了这场戏。

　　夏起谚和汪舒尚在惊愕中……没想到女儿已经了有男朋友，还是嘉颂的太子爷，难怪对相亲如此抗拒。

　　“你们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那你们年轻人先聊。”夏起谚挤出笑容。

　　洛松点头笑着说：“叔叔再见。我一直都是卷毛，天生的。”

　　夏起谚：“啊……好！卷毛好，挺精神的……”

　　两人刚走远，夏眠就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演技……”

　　洛松恢复平常神色：“……很假吗？”

　　“那倒不是，挺逼真，我差点信了。”夏眠拍拍他，“就是看熟人演，有点尴尬。”

　　洛松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你是真没对象？”他话锋一转，笑着往夏眠心上轻轻扎了一刀，“我说怎么火急火燎让我来。”

　　夏眠无语：“有对象还用得着你？”

　　“哎，说真的，”许溶月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要不你跟洛松凑合一下？确实一表人才。不过……我之前没见过他，他怎么认识我？”

　　夏眠侧过头：“我说的。”

　　“我就知道！你在国外肯定跟朋友提过我。快说，都夸我什么了？”

　　“嗯……说你爱睡、爱吃、还特别……”

　　“懒”字没出口，后背就挨了许溶月一掌。“你就这么宣传我？”

　　“逗你的，”夏眠笑着躲，“说你好看、善良、大方。”

　　“这还差不多。”许溶月抱臂，“说真的，不考虑一下这位洛少？卷毛小狗款，多特别。”

　　夏眠被这形容激得浑身一麻：“卷毛小狗？亏你想得出。”

　　“怎么嘛！”许溶月不服，随即又正色道，“而且你说过有喜欢的人。其他的……随缘吧。”

　　“你不能总吊在一棵树上啊……”

　　夏眠眼神黯了黯。记忆深处，那个总笑着喊她名字的少年身影，再次浮现。

　　“夏眠！”

　　被喜欢的人呼唤，心跳总会快上一拍。那时她总是笑着回应，用力跑向他。

　　可惜最后，还是擦肩而过。

　　许溶月叹了口气，轻声问：“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呢？”

　　想象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的婚礼，无疑是对身心的凌迟。夏眠很久后才想明白，她不是抗拒婚姻，只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不爱的人身上。在“选喜欢自己的，还是自己喜欢的”这道题里，她永远选择后者。

　　“那就祝他幸福。”

　　“真心话？”许溶月小心试探。

　　“……假的。我没那么大方。”

　　许溶月笑起来：“骗子夏眠。”

　　洛松不知她们在聊什么，那是只属于她们三个的秘密。

　　“叔叔阿姨叫你们过去。”周淮晋走过来。

　　夏眠很自然地松开了挽着洛松的手。洛松怔了怔，悄悄把悬着的手臂放下。

　　走到夏家父母面前，夏起谚正与一位中年男士交谈：“我女儿夏眠，和她男朋友洛松。眠眠、小洛，这位是星眠的陈总，今晚的宴会全靠他费心筹划。”

　　不知为何，夏眠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酸涩。

　　陈总呵呵笑道：“夏小姐似乎有些失望？”

　　“眠眠，怎么了？”汪舒问。

　　“没有，”夏眠迅速调整表情，“只是觉得今晚的许多设计，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本以为出自同龄人之手，没想到是您。”

　　“人老心不老嘛！”陈总爽朗一笑，“不过有些创意，是我们董事长亲自敲定的。他对今晚的宴会，格外上心。”

　　“这位是嘉颂的洛少吧？真是郎才女貌！”

　　夏眠回以礼貌的微笑，从容颔首：“陈总过奖，下次我们公司若有活动，也想拜托星眠不知道可不可以，今晚的星空主题，我很喜欢。”

　　说话间，洛松又牵上夏眠的手。

　　陈总目光落在二人不知何时又交握的手上，笑容更深：“荣幸之至。”

　　“夏小姐。”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夏眠浑身一僵。

　　那声音与记忆深处的呼唤骤然重叠。她回过头——

　　那个曾在阳光下奔跑、笑着喊她名字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男人身姿挺拔，气度沉静。陈总立刻侧身，恭敬地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我们星眠的创始人，沈总——”

　　“沈见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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