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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装得你我有什相熟
天佑一百四十二年相月初,灵山引魂铃无风自动,烬鸣钟破牢自响,于不夜天闭关八年的岐云剑尊沐怀尘过天门而出,天下异象连月不绝,八荒震动,视为“仙兆”
随后灵山发召令告天下,照月谷中魔种动乱,现已被灵王镇压
……
近几日,灵山各个山头都久违的热闹非凡,剑尊这次出关,恰逢山门十年一次的新招,是以山门上下无论内门外门弟子,都在打赌这次新招,居云峰那偌大空旷的徵宫到底能不能少一间空房
按照灵山的惯例,每次新弟子入门后,都会从中挑选出七名资质最为上乘的弟子直接带到掌门和六位长老跟前,若是有些师徒缘分,便可跳过外门内门的修习,直接进入七座主峰,成为诸位尊者座下的亲传弟子
时至今日,灵山几个山头上不说“人丁兴旺”但至少也都并不“荒凉”
除了居云峰
一方面,因为握着徵宫房门钥匙的那位,是个养根草都会嫌麻烦的主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位阴晴不定的性子实在太过“威名远扬”
即便是已经沉寂了八年,岐云剑尊乖张桀骜,视人命如草芥,视天下如无物的品性依旧是在各大仙门里家喻户晓,这就是个随心所欲完全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的主,当年他前脚和小师侄泛舟苏湖共游澄园,后脚就能把人送进渊狱受无间月刑,后来更是为驱一魔屠尽一城,为追一凶差一点便挑起两族大战
可以说,剑尊沐怀尘长到如今岁数,能被拎出来说的“丰功伟绩”桩桩件件都是能够独立成书,悬于高阁,叫世家仙门每门每户都当做教习弟子的反面教材来使的地步
如此一个凶名在外的杀神,即便实力再强又有谁能放心的做他徒弟受他教习呢
而另一件叫山门上下沸腾的事情,则是有小道消息称,在剑尊出关那日,于引仙台上看到了琅尊大人
要知道,就是剑尊这样一个我行我素嚣张跋扈的家伙,曾经却有着一位似乎专能克他的“宿敌”,他便是魇都少主,琅尊君厄,唯一一个能把居云峰徵宫拆了大半还将剑尊打的躺在床上月余不得下地的奇人
时至今日,徵宫门口都还立着剑尊亲提的石碑:君九澜与猪,不得入内
……
四方玄柱撑起的殿宇下,跪伏在玉砖上的众人都显得格外渺小,像是一团团豆丁
如此巍峨的殿宇,半分也瞧不出重建的痕迹,而空旷的大殿内,此时静的出奇,只有长幡被风儿勾起时发出的轻微摩挲声在回荡
一人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着下方,眼神里隐约能看出一些懒意
“都退下吧”
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叫众人心下一惊
不自然的隐隐清了清嗓后,沐怀尘就见那些被领着前来觐见的新弟子们趴的更低了,而跪在最前边儿的一个穿着蓝底银纹的青年则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直起了身,颤着声道:“尊、尊上,您这,还没瞧过呢”
沐怀尘不接话,看着说话这人
虽已结丹,但顶着他那“冰冷至极”的视线,却也是双腿发颤,心跳如雷
无趣得紧
沐怀尘懒洋洋的又去看其他人,结果就是一群颤抖的豆丁
“这是……掌门的吩咐”
没再被沐怀尘盯着,那弟子一时如蒙大赦,见沐怀尘半天没做声,还战战巍巍的补了一句
但沐怀尘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萝卜们一眼,便将目光挪到了他处
他看着殿外,察觉到某个熟悉的气息,眉头微皱
又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就在蓝衣弟子脸上的汗都要滴到地上去了的时候,上首终于有了动静
他大着胆子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剑尊轻挥的衣袖
“无甚出奇”
剑尊淡淡的丢下了这四个字,紧接着,呼吸之间,面前乌泱泱跪着的一片就已经全被挪到了殿外
单手撑着头,沐怀尘盯着那也不打声招呼便自顾自走进来的家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原本要将这人一道赶出去的两指
君厄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哂一声,在沐怀尘看来无疑是一种挑衅
但不速之客显然没这觉悟,他兀自走上前,看着面色实在算不上和善的沐怀尘,淡声道:“多年不见,尊上威名依旧”
这是在讽刺他名声差没人敢来当他徒弟
“自然是比不得琅尊誉满寰中,声盖天下”
夹枪带棒的讽刺回去,沐怀尘本以为这人也会有些恼意,但在抬头看到他那仍旧平淡的面容时,忽然就觉得没什意思
“你到底过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前来拜谢尊上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我救你?你开什么玩笑!”
沐怀尘像见鬼了一样,瞪着君厄
君厄却只是微抿了抿一侧唇角,一面俯身,一面淡声道,“尊上出关那日,于引仙台上助本座压制恶兆凶戾,自然当得救命之恩”
赤色的蟒纹就游曳在眼前,男人早已走上了高座,他就站在沐怀尘脚下的这张雪狐地毯上,也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越界,反而十分熟稔的伸手,将沐怀尘方才因为斜倚而微乱的发丝捋顺
他这是什么意思?
感激吗?
怎么可能,他记得他那满含厌恶的眼神
「往后,再无瓜葛」
无比清晰的面容自脑海中浮现,和现在眼前这人截然不同的神情缓缓重叠,沐怀尘突然觉得无比烦躁
抬手挥开仍旧捏着他几缕发丝的胳膊,青年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身形颀长,清瘦,一身白袍嵌金纹祥瑞盘游,革带麒麟雕玉,外罩山墨大氅,衣裾以石青绘山河,交领似有腾云,玉簪下发带坠两枚金镶玉石,层层衣袂交叠,举止间流光溢彩,透着一股子睥睨的矜贵,眉头微皱,似是不耐
“够了,莫要装得你我有什相熟”
手被打开,君厄也不恼,只是站在一侧,看着沐怀尘欲要离去
却听到殿外又传来了一道呼声
“阿珏!”
是仁荀来了,只是这么一会儿,沐怀尘把“准亲传弟子”们一道扔出徵宫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了掌门耳中
“无甚出奇,你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下”
人未到声先至,但是等仁荀踏入殿中看到就站在沐怀尘身侧的君厄时,他整个人都不由一滞
“你知我从不养活物”
沐怀尘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身旁,随后便抬步朝座下走去
君厄只能看着脊背笔挺的青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前略过,走下台阶,随后身影消散,余下一阵淡金色的光雾在原地沉浮
一道离去的自然还有仁荀,只是随那些身法余波一道留下的,还有掌门佯装怒意的笑言,
“这收徒和养宠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
前些日子魇都突然传出消息,说他们失散多年的少主被找回来了,可魇都主君遁世多年,没人知道这个少主又是从何而来,一时间八荒关于此人的身份来历,众说纷纭
而在灵山的居云峰,徵宫正于昨日落成,完成了授府仪式,可就在昨夜,刚刚被派去徵宫的扫洒弟子们便听到小师叔与老祖在屋内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君厄第一次见徵宫主殿时就评价过,这地方四处漏风
等到他看见跪在那大殿中央,肩骨清瘦,被四下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实际并没有抖)的少年时,这巍峨的大殿在他眼中便彻底沦为了连茅屋也不如的地方
破烂不堪
但沐怀尘并不会在意这些,师尊让他跪足三日,那便一时一刻也不会少
“你还要跪多久?”
君厄每日都会来问,但是那个小冰疙瘩并不会理他
他仿佛不会说话,明明五官生的精致漂亮,连嘴唇也是红嘟嘟的像个樱桃,但眉眼却始终只看着面前那几方台阶上的玉椅,活像个呆子
直到那个传说中头生三目的老人再次来到徵宫时,君厄才终于远远的听到了那小冰疙瘩说话的声音
很清脆的少年音,就是语调老成,反而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
但他说的话可不可爱,等到老人怒极扔下一句“那便跪到你想清楚为止”后拂袖而去,过了许久,君厄才像狸奴一样悄无声息的蹲在了沐怀尘面前
他没再盯着那上方的尊座,而是眉眼低垂,失落又有些无措,像个正在淋雨的冰雪娃娃
君厄看了他许久,等到欣赏够了这过于符合他审美的容貌,他突然伸手,把十六岁的沐怀尘像抱小孩儿一样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时的君厄就已经比沐怀尘高出许多了,他肩膀生的宽,无论沐怀尘怎么挣扎他都把人牢牢的摁在自己肩上,一手搂在人家大腿后侧,稳稳迈步
许是从未见过如此无理莽撞又过分亲密的举动,小怀尘彻底慌了神,终于急的开了口,一连说了好几声“放我下来”
但他哪知自己碰上的这其实就是个无赖,无赖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背,一边大步走上台阶,碰到他因为削瘦而分外明显的蝴蝶骨时,还用拇指轻轻摸了摸
真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等到把人稳稳当当的放在那尊座上,再理清乱了的发丝,君厄满意的又把人前后看了个遍
小怀尘被折腾的额头都有些出汗,一双眼尾泛红的大眼睛眼底闪着水光,怒气冲冲的瞪着眼前的大高个,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能有什么杀伤力的斥骂来
君厄笑了,他又觉得这人可爱了,甚至还上手捏了捏小冰坨的脸,“那老头想让你坐上这椅子,你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那就先坐上来试试呗”
说着,君厄便坐在了沐怀尘的身边,这玉椅宽大,一个成人躺下都没甚问题,坐下他俩也完全宽裕
他伸手拍了拍这冰凉的椅面,又回头看听了他那句话后已经有些呆愣的沐怀尘,“这椅子太凉了,改明儿我让辛彻给徵宫送些我们苏湖特产的云锦,再给你铺满毛毯,正好前几日魇都混进了妖族余孽,那只千年灵狐大妖就是我猎的”
“多试试多换换,总会舒服的,实在舒服不了,就砸了,砸了就没人逼你坐了”
十六岁的沐怀尘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到哪儿去的少年是谁,也不知道他话里说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毕竟他现在每日除了修行冥想就只会习剑
但是他听他说,要陪他一起
那人说的很认真,没人这样和沐怀尘说过话,也没人如此强势的闯入过他的世界,他硬生生挤进了幼年剑尊那一望无际满是风雪却空无一物的视线里
“我陪你一块儿坐,也可以陪你一块儿砸,老头若是再罚你,我就带你躲去魇都我府上,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保证老头找不进来”
可沐怀尘受封剑尊坐上这尊座时他不在他身边,沐怀尘还曾被关在琅怀府的大门之外,他也没有陪他砸这椅子,而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毁了这整座宫殿
这徵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早已不是当年他一点一点装扮起来的模样了,它又变回了他第一次见到它时,那个四处漏风的样子
君厄站在彻底静下去的大殿中央,第一次清晰地回忆起了当年看到沐怀尘跪在那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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